《变形记 [古罗马]奥维德》读后感

【作品提要】

《变形记》是古罗马人奥维德编写的古希腊、罗马神话汇集。选文叙述刻宇克斯为弟弟的死伤心不已,打算到远方祈求神示。妻子阿尔库俄涅知道路途的艰险,声泪俱下,苦苦劝阻,但刻宇克斯执意远行,在航行途中不幸身亡。天后朱诺安排睡神托梦给阿尔库俄涅,让她在梦中见到刻宇克斯并得知他已经去世的事实。阿尔库俄涅梦醒后非常伤心。清晨,她来到海边,在和丈夫分别的地方徘徊,发现水面上飘来一具尸体,当她确定是丈夫的尸体后悲痛万分,变成了一只鸟儿。天神怜悯他们,把刻宇克斯也变成了鸟儿。变成鸟类后,他们仍一如既往地相亲相爱,每年冬季阿尔库俄涅总在海上的浮巢中孵卵。

【作品选录】

刻宇克斯和阿尔库俄涅变翠鸟的故事

刻宇克斯王这时正为他弟弟所遭遇的怪事而烦恼,不仅如此,自从他弟弟的不幸发生之后,还有许多其他的事使他烦恼。因此他打算到克拉洛斯去求神,只有神的启示能使人在困难中得到安慰。他所以要到克拉洛斯去是因为去得尔福神庙的路上不安全,有弗勒癸阿斯人在他们的头目福耳巴斯率领之下抢劫行人。刻宇克斯起程之前,把他的意图告诉了他的最忠实的妻子阿尔库俄涅。她一听立刻浑身战栗,冷入骨髓,她的面色变成苍白,像死灰一样,颊上淌着热泪。三次她想开口说话,三次她都泣不成声。最后,她呜呜咽咽又爱又怨地说道:“最亲爱的人哪,你为什么想做这事呢?是我做错了什么事了?你当初认为第一要紧的恩爱到什么地方去了呢?难道把你的阿尔库俄涅丢下不管,你心里感觉坦适么?你真觉得出远门是件快活的事情么?是不是我和你分离之后,我倒反而对你更亲近了呢?不过,我想你一定走旱路,因此我只会感觉悲伤,倒不会为你担心害怕。大海的风暴使我一想起来就心惊胆战;不久以前,我还在海滩上看见一些破碎的船板呢;我也时常看见无尸的坟墓上刻着死者的姓名。你不要以为自己的岳父是希波忒斯的孙子,他会把狂风关在监牢里,使海上风平浪静,因而有恃无恐,但这是不可靠的。因为一旦他把大风放出来,吹到没有遮拦的大海上,什么也挡它不住,它才不管哪儿是陆地,哪儿是大海呢。不仅如此,就连天上的云也会遭它的折磨,它会横冲直撞去向闪闪的电光挑衅。我是知道风的厉害的,因为我小时候在父亲的家里时常看见它,我对它愈熟悉,我愈觉得它可怕。但是,亲爱的丈夫,我这番话如果不能使你改变主意,如果你还坚持要出门,那么你把我也带走吧,让我们两人一起受颠簸,受苦固然很可怕,但是可以免得我提心吊胆了,不论出了什么事,我们两人可以在一起忍受,我们可以一起在大海上漂流。”

埃俄罗斯的女儿一面说,一面哭。晨星之子深为感动,因为他和他妻子一样,心里也充满了爱的火焰。但是,尽管如此,他还是不肯放弃既定的海程,也不愿携带阿尔库俄涅去分担惊险。他说了许多安慰她的话,叫她不必担心,但是虽然如此,她还是不能同意他的理由。于是他又加上了一句安慰她的话,这才使他的爱妻首肯,他说:“我知道,我们两人都不愿分离,哪怕只离开一天。但是我指着我父亲的光芒向你发誓,只要命运之神允许我,不等两次月圆,我一定回家。”丈夫许下诺言,她才感觉有了一线希望,于是他立即命人推船下海,把应有的配备都装到船上。但是阿尔库俄涅看见了船,就像预感到要发生意外,又开始浑身发抖,眼里又落下泪来,满心悲伤把丈夫抱在怀里,最后不胜其悲地呜咽着,说声保重,就完全晕厥过去。刻宇克斯想法推迟开船的时刻,但是两排摇橹的青年早把船橹挽到胸前,海船节奏匀称地破浪前进了。阿尔库俄涅抬起热泪盈眶的眼睛,看见丈夫站在高高的船尾上,首先挥手向她致意,她也挥手回答。船离陆地愈来愈远,她的眼睛已经分辨不出丈夫的形貌,但是只要她还看得见船,她一直以目相送,等到连船身都远得看不见了,她还痴望着桅杆顶上的船帆。等到连船帆也看不见了,她才怀着沉重的心情回到空床,一头睡倒。空床、空闺又引起她伤心之泪,空床、空闺使她想起一对夫妻只剩下独自一个。

船上的人离开海港,海风吹来,吹得绳索拍拍直响。船长一见风起,就命收橹,把船帆升到桅杆顶上,把所有的帆都张挂出来,好兜风前进。这条船就在大海中央飞也似的擦着水面向前急驶,两面的陆地早已很遥远了。等到夜幕降落,波浪突然汹涌,海上发出一片茫茫的白色,大风呼啸,逐渐猛烈。船长喊道:“立刻放下船帆,把帆卷紧。”他虽然下了命令,无奈大风迎面吹来,他的命令完全被大风淹没,别人哪里听得见。虽然如此,大家还是自动地把桨取下,把桨眼堵死,把船帆捆紧。有的人把船里的水戽出去,把海水倒回海里,有的人连忙把桅杆扣紧。大家正在忙乱的时候,风暴却愈来愈猛烈,狂风从四面袭来,激起忿怒的波涛,连船长都惊慌了。他承认连他也不知道船的情况怎样,不知道该命令什么,禁止什么。毁灭实在就在眼前,风暴的力量实在远远超过他的本领了。大家这时真是乱成一团——有人的喊叫,有绳索拍打桅杆的声音,有大浪的冲击声,也有雷鸣声。大浪像山一样高,好像碰得着天,好像溅着了布满天空的乌云。时而波浪把海底的黄沙搅起,海水发黄,有时又比地府迷津的水还黑,有时波涛如泻,泡沫沙沙作响,海上又呈现一片白色。特剌钦人所乘的船随波起伏,有时升得很高,就像站在山顶,俯临深渊、地狱一样;有时又像沉入海底,四周海浪席卷而来,就像坐井观天一样。有时大浪轰隆隆地撞着船侧,就像沉重的羊头铁杵或弩弹攻打城门的声音。海浪被四面吹来的狂风激起,向船身上撞去,从高处扑了下来,就像凶猛的雄狮鼓足气力,挺着胸膛,向猎人扑去,并且打落了他的高举的武器和刀枪一样。船身的楔子被浪头打松了,裂开了缝,糊缝的胶蜡全被波浪冲光,海水涌进,死就在眼前了。看着那云化为雨,一泻如注,真会叫你觉得好像整个的天宇都陷落到大海里去了,又好像汹涌的大海窜到了天上。船帆被大雨淋得透湿;天、水、海潮连成了一片。天上没有半点星光,黑夜和暴风雨一样阴暗。只有闪闪的电光冲破黑暗,霎那之间,把波浪照亮。这时海浪就像洪水一样冲进船舱。就像一个比其他的人更出色的兵士,好几次想攀登被围困的城墙,最后为了争取别人的赞扬居然翻越了城墙,一千人之中只有他一人成功;同样,海浪在九次冲击高大的船身之后,第十次的浪头比所有以前的窜得更高,冲过来攻击这条疲惫的海船,一下子把它征服,跳进了船舱。因此,当一部分的海水还在企图进袭船身的时候,另一部分早已落在船舱里了。大家都慌作一团,情况正像在攻城战时有人想从外面瓦解墙基,里面的人死守着城墙,而全城则陷于混乱一样。天大的本领和勇气都没有用处;每一个浪头冲来都好像是死亡冲来一样。有的人忍不住就哭了,有的人吓得发呆,有的人说死了有人送葬的人才有福气呢,有的人伸手向看不见的苍天呼吁求援,有的人想起弟兄,有的人想起父亲、家人、儿女,或任何留在家中的亲人。刻宇克斯则一心只想着阿尔库俄涅,口边一直喊着阿尔库俄涅的名字;虽然他一心只挂念着她,但是他却又很高兴她不在身边。他真想再看看自己的家乡,最后看它一眼。但是他连身在何处都不知道;海水就像沸腾了似的,到处都是巨大的漩涡,漆黑的乌云盖住了天空,使黑夜加倍黑暗。船桅早被一阵狂风摧折了,船桨也断了。最后来了一个凶猛的大浪,就像胜利者一样,足踏着战利品,高视阔步,不把其他波涛放在眼里,又像要把阿托斯山和品多斯山连根拔起,投进海里,气势汹汹地卷了过来,以雷霆万钧之势把船葬进海底。大多数水手也都随船沉没,被漩涡卷进水里,从此不见天日。也有少数紧紧抱住船只的残片。连刻宇克斯也用他那执掌王权的手紧紧握住一块破板,连声呼喊岳父和父亲的名字,但是有什么用处呢?他一面泅水,一面喊叫,喊得最多的名字是阿尔库俄涅。他心里想念着她,口里一遍又一遍地叫她的名字。他向波涛祷告,请它们把他的尸体推到她看得见的地方,他希望死后由她亲手把他埋葬。他挣扎着漂浮在海面,只要浪头不打在嘴上,他就不停地呼喊遥远的阿尔库俄涅的名字,即使海浪淹没了他的嘴,他还是低声唤出她的名字。看,黑压压地冲来了一排浪头,压倒了前面的小浪,爆裂成水花,把他的头埋进了水中。次日黎明,晨星黯淡无光,谁也认他不出了,但是由于他不能擅离天上的职守,因而只好用密云遮起自己的颜面。

再说风神之女阿尔库俄涅,她不知丈夫已遭到这场大灾难,一天到晚只算计着日子。她一会儿赶着给他织几件袍子,好等他回来穿,一会儿又给自己织几件,好等他回来后自己穿(然而他永远回不来了)。她恭恭敬敬地在神前烧香,把天神都祭遍了,但是去得次数最多的是朱诺庙,为了丈夫,在神坛前礼拜。(但是丈夫已经不在人间了!)她祷告神明保佑丈夫平安,回到家里,并且希望,在女人之中,丈夫最爱的是她。她的各种希望之中,只有最后这项是应验的。

但是阿尔库俄涅老替死人祈求,女神朱诺再也不能容忍了,她不愿意身带重丧的人老来玷污神坛,于是就说道:“伊里斯,我的最忠实的信使,快去到睡神家去,请他给阿尔库俄涅托一个梦,让她在梦中会见刻宇克斯,让刻宇克斯告诉她自己身亡的真相。”女神说完,伊里斯就披上五色缤纷的彩衣,像一弯彩虹一般,斜着飞过天空,在云深处找到了睡神的宫阙。

离钦墨利亚人的国土不远的地方有个山洞,非常幽深,里面住着懒惰的睡神。不论清晨、中午或黄昏,日神的光芒都射不进去。雾气在黑暗之中从地上升起,光线昏暗。在这里听不见高冠报时的雄鸡催晓;也听不见看门的守犬或比它还机警的鹅的声音——到处都是寂静。在这里也听不见野兽或牛羊的声音、风吹树枝的窸窣声,或人们说话的喧哗。这里只住着哑口无言的缄默。只有山洞底下,地府的河流勒忒流过河床上的沙石时低声呜咽,催人入梦。在洞口前面,繁茂的罂粟花正在盛开;还有无数花草,到了夜晚披着露水的夜神就从草汁中提炼出睡眠,并把它的威力散布到黑夜的人间。睡神的宫殿并没有门户,怕有了门户,门轴发出吱吱的声响。在入口处也看不见有守门人。但是山洞的中央有一张黑檀木的床,铺着软绵绵的羽毛褥子,上面罩着乌黑的床单。睡神就躺在这张床上,四肢松懈,形容懒散。在睡神周围躺着各种空幻的梦影,形状各自不同,为数之多就像收割季节的谷穗、树上的枝叶、海滩上的沙粒。

彩虹女神走了进去,用手把挡路的梦影拨开,她的衣裙照明了可怕的洞府。睡神这时瞌睡正浓,眼皮都抬不起来,屡次起身,屡次又倒头睡下,下巴不住地在胸口上点,最后好容易把自己挣脱,弯起一肘,支住身体,认得是她,便问她来此何事。她回答说:“睡神呀,你能使万物休息;睡神呀,你是神中最温和的神,你能使人灵魂宁静,驱除忧虑,使人在一天劳苦之后恢复体力,第二天好再去劳动。请你造个形相,要能逼真,要像刻宇克斯王,然后把它派到因赫剌克勒斯而著名的特剌刻去,去把他沉船而死的经过向阿尔库俄涅表白。这是朱诺的命令。”她执行完了使命之后,就走了,因为睡眠的魔力使她不能忍受,她感到自己也有些昏昏欲睡,因此赶快逃走,沿着来时的彩虹回去了。

睡神在他的一千个儿子之中把摩耳甫斯唤醒。摩耳甫斯善于模仿各种人的模样,在学人走路、神态、言谈这种本领上谁也比不过他。他并且还能仿效别人的打扮和别人的口头禅。但是他只能扮人,还有一个儿子能扮飞禽走兽和修长的蟒蛇。天上的神把他叫作伊刻罗斯,而凡人却把他叫作福柏托耳。睡神第三个儿子叫番塔索斯,他也有各种本领,他能扮成土地、岩石、水、树和任何没有生命的东西。这几个专门在夜晚向君主酋长显相。其余的儿子则和普通人打交道。老年的睡神不选这些,单单在众弟兄之中选中了摩耳甫斯去执行伊里斯的命令。他交代完毕,又把头垂下,回到了温柔的睡乡,在高高的卧榻上缩作一团。

摩耳甫斯无声无响地在黑暗中飞着,很快就到达了特剌刻城。他收起翅膀,变成了刻宇克斯的面貌形态,像死人一样苍白,赤身露体站到可怜的妻子的床前。他的胡须是湿淋淋的,水珠从他的头发上接连不断地流下来。他流着眼泪,俯着身躯,在她床边说道:“我的最不幸的妻啊,你可认得你的刻宇克斯么?我死后的面貌改变了么?看看我!你一定还会认得我的。你会发现我已经不是你的丈夫,而是你丈夫的阴魂了。阿尔库俄涅,你为我祷告了半天,全是枉费心机啊,我还是死了。你不必再对我抱着什么希望了。在爱琴海中,我们的船遇到一阵南风,风势凶猛;船在海上颠簸,最后被风浪打得粉碎。我一直喊叫着你的名字,但是海浪把我的嘴堵住了。这件事是千真万确的,不是什么若有若无的谣言。向你报信的不是别人,是我自己。你看我这等狼狈的模样,是我在把我的遭遇告诉你听呢。起来哭我吧,穿起丧服,千万不要让我没有人哭送就悄悄地到了凄凉的阴界。”这些话都是摩耳甫斯说的,为要使她确信不疑,他还装出她丈夫的声调,并且装得好像真在哭泣似的,连手势都和刻宇克斯毫无二致。阿尔库俄涅听了叹气流泪,在睡梦之中想去拥抱他,但是扑了个空。她大声喊叫道:“等等我!你慌慌忙忙的要到哪儿去啊?我跟你去。”她自己的喊叫和她丈夫的梦影使她从梦中惊醒。她赶紧向四周一望,想看看方才还看见的丈夫是否还在。这时她的侍女们听见她喊叫早都惊醒,并且去取了一盏灯,拿到寝室里来。她找来找去找不着丈夫,就悲恸得直打自己的脸,把胸前的衣服扯开,捶打自己的胸膛。她也不等把头发解散,就乱扯头发。她的奶娘问她为什么这样伤心,她哭道:“阿尔库俄涅已经死了,死了;她和她的刻宇克斯一齐死了。用不着多说安慰的话了!他的船沉了!他死了!我见着他了,我认出是他。正当他要消逝的时候,我想去拉他回来,我还向他伸出手去呢。我看见的只是他的鬼魂,不过,这是我丈夫真神显相,我看得很真切。不错,他的相貌和平常不一样,他的面容也不像平常那样神采焕发,而是苍白的,我见他赤露着身体,头发是湿淋淋的。唉!我好命苦。看哪,他刚才就站在那儿,真可怜哪!”——她说着探头去看看那地方有没有留下脚印——“我老早就担心怕有这么一天,我曾经苦苦哀求过你,叫你不要离开我去乘风破浪。早知你去了会死,我宁肯和你一起去。我若和你一起去了有多好呢,我既可以不必和你有片刻的分离,而且也可以和你同日而死。但是现在我却和我自己两处分离而死,我远离自己而正在风浪中颠簸,我远离我自己而淹没到海里去了。假如我还挣扎着活下去,还想忍住悲痛苟延残喘,那我的心肠就算得比大海还要残忍了。但是我决心既不挣扎,也不和你分离,我的可怜的丈夫。我现在至少要做你的一个侣伴;虽然我们不能死后同穴,但是墓碑的铭文至少可以把我们结合在一起;虽然我们两人的尸骨不能同葬,至少我的姓名可以和你的姓名并列在一排。”悲伤的心情使她不能再说下去,只能用哭泣来代替语言,从心的深处发出了呻吟之声。

这时已是清晨。她离家走到海边,怀着满心的悲怆去寻找她当日眼望征帆远去的地方。她徘徊良久,说道:“就在这里他解缆启程,他和我吻别的地方就是这片海滩。”她一面回想当日分别的情景,一面遥望着海外。忽然她看见水面上好像漂着一具尸首。起初她不敢肯定是什么,等到海浪把它冲近了一些,虽然还有相当距离,但是她已经清清楚楚看到是一具死尸了。她分辨不出死者是谁,但是既然是个沉船而死的人,她就感觉到这是个恶兆,她便哭了。俨然像是在替这陌生的死者志哀,她哭着说:“唉!你这可怜的人哪,不管你是谁,总是可怜的。你若有妻室,我也替她难过呀!”正说着,尸首被海浪愈推愈近,她愈看愈不能控制自己。尸首漂到了离陆地很近的地方,她看得十分真切,这不是她丈夫是谁?她大喊一声“是他!”就没头没脸地乱抓自己,把衣服也扯裂了,颤颤巍巍地向刻宇克斯伸出两手,哭道:“最亲爱的丈夫啊,你怎么这样回来了呢,你好可怜呀,你就这样回到了我的身边!”在水边有一道海堤,是建造了防备海潮减弱水力用的。她一跑就跑到堤上,跳进了海里。她居然能跳下去,也是件奇事。她扇着新长的翅膀,沿着水面竟飞起来了,原来她已经变成了一只可怜的鸟。她一面飞,一面张开扁长的嘴哇哇地叫着,好像在哭泣喊冤。她一飞飞到沉默的死尸旁,用新生的双翼拥抱住死者的肢体,用粗硬的嘴吻他冰冷的唇,但是有什么用处呢?究竟刻宇克斯感觉到了呢,还是由于海浪的动荡,才使他似乎把头微微抬起呢,没有人敢肯定。但是事实上他是感觉到了。最后,由于天神见怜,把他们两人都变成鸟类。他二人虽然遭到同样的厄运,但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恩爱如初;即便变成鸟类,夫妻之情并未减少。他们照旧交配生子;每年冬季阿尔库俄涅总在海上的浮巢中孵卵。在这七天里,海上波澜不兴,风神把各种的风关闭起来,不准它们冲出去,为了外孙的缘故,使海平如镜。

(杨周翰 译)

注释:

航海淹死的人,找不到尸体,建墓纪念。

希波忒斯的孙子,即风神埃俄罗斯。

【赏析】

《变形记》是古罗马大诗人奥维德的代表作,共15卷,取材于古希腊、罗马的神话故事、英雄传说和部分历史事实。诗人根据鲁克莱提乌斯“一切在变易”的唯物观和毕达哥拉斯“灵魂转移”的唯心学说,用变形,即神或人由于某种原因被变成鸟兽木石这一线索贯穿全书,包括大小故事250多个(其中以爱情故事为主)。全诗可分为三个部分: 第一部分(卷一)叙述宇宙的创立及黄金、白银、青铜、黑铁四大时代;第二部分(卷二至卷十一)叙述神话故事与英雄传说;第三部分(卷十二至卷十五)叙述历史故事。故事按时间顺序叙述,从宇宙的创立开始写起,到恺撒遇刺化为星辰、屋大维建立了统治结束,堪称古希腊、罗马神话的集大成者。围绕“变形”的主题,用生动有趣、穿插巧妙的故事来阐明“一切在变易”的哲理,表达世界从混乱走向文明、罗马从建城到帝国强盛、人类在不断进步的深刻内涵,从而表明恺撒的统治不能永久,奥古斯都的登位才是顺应时代的需要。

故事人物可依次分为各类神灵、男女英雄和历史人物三类。无论是普通人无法抗拒的变形还是神灵主动的变化,在作者笔下都是现实人性的折射,在外形的变化中,隐含着作者对社会人生的深刻认识。

奥维德生活在古罗马最强盛的时代,也是罗马共和国向罗马帝国转变的时期。古罗马帝国的社会生活极其奢靡,维持这种奢靡的基础是对外扩张掠夺的战争。奥维德在《变形记》中融入了当时的社会生活,尤其是贵族的生活,神被赋予了罗马皇帝的性格。主神朱庇特一方面残暴荒淫,独裁自大,一方面又伪装公正民主,罗马皇帝屋大维的形象随之跃然纸上。

奥维德以“变形”为主题,将众多神话故事串成一体,娓娓道来,每个故事发生的景致都充满着无限的想象空间,如吕卡翁变狼,顽童变壁虎,达芙涅变月桂树,伊娥变牛,巴图斯变石头,皮格马利翁爱慕的雕像变成真人等。刻宇克斯和阿尔库俄涅的故事就是这其中一个凄美动人的爱情故事。

尽管这些神话故事皆以变形结束,但奥维德对变形的态度有着某种差别。有些变形,如变成不能言语的鸟类、野兽或树木,虽然看上去很可怕,而这也许仅仅是逃避更坏的命运的一种手段而已。如达芙涅为了逃避阿波罗的追求变月桂树,这对她而言并不是最不愿意接受的结局。

《变形记》中还有着众多妙趣横生的故事,如弥达斯的点金术和驴耳: 酒神巴克科斯为了答谢弥达斯,答应了他的请求,赠给他点金术。弥达斯虽然拥有了黄金,却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弥达斯在鉴赏潘和阿波罗的音乐时与众人的看法不一致,后被阿波罗将他的耳朵拉长变成驴耳。在跌宕起伏的情节中,神与人被奥维德剥去一切或庄严或尊贵的伪装,其天性也被淋漓尽致地展露无遗。

奥维德采用了多种叙述方式,或故事之间层层相套,或人物轮流讲故事,或描写物品上的故事画等,借之将250多个故事巧妙地串联成一个整体。全书的细节刻画逼真,情节线索清晰明了,表现出高超的叙事技巧。例如选文中这样描写海浪滔天的情景:“海浪被四面吹来的狂风激起,向船身上撞去,从高处扑了下来,就像凶猛的雄狮鼓足气力,挺着胸膛,向猎人扑去,并且打落了他高举的武器和刀枪一样。船身的楔子被浪头打松了,裂开了缝,糊缝的胶蜡全被波浪冲光,海水涌进,死就在眼前了。看着那云化为雨,一泻如注,真会叫你觉得好像整个的天宇都陷落到大海里去了,又好像汹涌的大海蹿到了天上。船帆被大雨淋得透湿;天、水、海潮连成了一片。”这样的描写动人心魄,产生了一种身临其境般的效果,极富艺术表现力。

《变形记》故事情节曲折,想象丰富奇特,人物形象生动,为后世文学家提供了丰富的创作素材和灵感。其独特的结构技巧为后来的《十日谈》、《坎特伯雷故事集》所借鉴。此外,但丁、莎士比亚、蒙田、弥尔顿、莫里哀、歌德、卡夫卡等文学家都不同程度地受到它的影响。

(钟 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