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古瓮颂 [英国]济慈·1819年5月》读后感

1       

你委身“寂静”的、完美的处子,

受过了“沉默”和“悠久”的抚育,

呵,田园的史家,你竟能铺叙

一个如花的故事,比还瑰丽:

在你的形体上,岂非缭绕着

古老的传说,以绿叶为其边缘,

讲着人,或神,敦陂或阿卡狄?

呵,是怎样的人,或神!在舞乐前

多热烈的追求!少女怎样地逃躲!

怎样的风笛和鼓铙!怎样的狂喜!

2       

听见的乐声虽好,但若听不见

却更美;所以,吹吧,柔情的风笛;

不是奏给耳朵听,而是更甜,

它给灵魂奏出无声的乐曲;

树下的美少年呵,你无法中断

你的歌,那树木也落不了叶子;

鲁莽的恋人,你永远、永远吻不上,

虽然够接近了——但不必心酸;

她不会老,虽然你不能如愿以偿,

你将永远爱下去,她也永远秀丽!

3       

呵,幸福的树木!你的枝叶

不会剥落,从不曾离开春天;

幸福的吹笛人也不会停歇,

他的歌曲永远是那么新鲜;

呵,更为幸福的、幸福的爱!

永远热烈,正等待情人宴飨,

永远热情地心跳,永远年轻;

幸福的是这一切超凡的情态:

它不会使心灵餍足和悲伤,

没有炽热的头脑,焦渴的嘴唇。

4       

这些人是谁呵,都去赴祭祀?

这作牺牲的小牛,对天鸣叫,

你要牵它到哪儿,神秘的祭司?

花环缀满着它光滑的身腰。

是从哪个傍河傍海的小镇,

或哪个静静的堡寨的山村,

来了这些人,在这敬神的清早?

呵,小镇,你的街道永远恬静;

再也不可能回来一个灵魂

告诉人你何以是这么寂寥。

5       

哦,希腊的形状!惟美的观照!

上面缀有石雕的男人和女人,

还有林木,和践踏过的青草;

沉默的形体呵,你像是“永恒”

使人超越思想: 呵,冰冷的牧歌!

等暮年使这一世代都凋落,

只有你如旧;在另外的一些

忧伤中,你会抚慰后人说:

“美即是真,真即是美,”这就包括

你们所知道、和该知道的一切。

1819年5月

(查良铮译)

注释:

敦陂(Tempe),古希腊西沙里的山谷,以风景优美著称。阿卡狄(Arcady)山谷也是牧歌中常歌颂的乐园。

【赏析】

在《希腊古瓮颂》中,抒情主人公观赏着古希腊文化的遗物——一只古瓮,上面描画了两幅来自希腊生活的场景。第一幅描绘在一个乡村美景中的乐手和恋人们进行着人神共舞的活动,抒情主人公努力使自己和这些角色同一化,因为对于他来说,他们代表着永恒的完美,而这完美只能被艺术所捕获,它和现实生活不一样,现实生活在济慈的《夜莺颂》中被描绘成“疲劳、热病,和焦躁”。而古瓮则是一个被冻结在时间中的形象,画面中的情人们将永远相爱,虽然他们永远无法完成他们的渴望,乐手将永远在不会落叶的树下演奏乐曲,虽然永远无法发出声音。这默然、冰冷但充满艺术魅力的古代雕刻珍品,似乎向诗人透露出某种永恒的信息。不过,虽然在希腊古瓮上,乡村生活的和谐体现了某种生命的灵动与新鲜,呈现出理想生活的价值,抒情主人公也非常羡慕这种存在方式,但最终,这些画面还是让他悲伤,因为希腊古瓮所描绘的图景虽然美丽,并且似乎是永恒的,但它毕竟不是生活本身。

《希腊古瓮颂》最早发表在《艺术品年刊》上,在这一版本中,抒情主人公的情感和古瓮是融合的,不幸的是,济慈的编辑为了使诗意集中在古瓮的永恒性上,在其他版本中通过修改淹没了抒情主人公的声音,淡化了抒情主人公与古瓮的情感联系,这使得诗歌更像是对一个美的对象的颂歌了。而真实的情况是: 诗人在写作过程中,自己的情绪进入了他所描写的希腊古瓮的人物形象中。他内心思想的催化剂来自朋友罗伯特·本杰明·海顿,在阅读了海顿对拉斐尔的评论后,那些催动作者意念的闪电般的冲击给济慈以巨大的诗情,雄心、爱和死亡这些强烈的情绪和济慈对人生消极面的极度敏感形成了鲜明对照。海顿提示他通过一个希腊花瓶的发现来表现他自己的生活,不是一个简单的对古瓮的颂歌,而是将古瓮作为一个想象性的艺术形象进行创造,来呈现自己关于生活的思考。

在对古瓮图画的描写中,诗人的情感通过活在希腊古瓮上的形象得以表现和传达。在第二节,笛手虽然是一个“鲁莽的恋人”,但他“永远、永远吻不上”,画面的静止似乎是一种宿命的分离,带给作者无限怅惘的感受。但是笛手“将永远爱下去,她也永远秀丽”,作者用赞美的笔触又表达了自己对这种永不能达到的爱的怜爱。诗中笛手的形象潜藏着作者的影子,传达出诗人内心激烈的情绪。在创作这首诗前不久,济慈也有自己失意的爱情经历,他和凡妮·布朗妮的爱情无法圆满,因为诗人没有足够的钱去和心爱的人成婚。这种隐约的情绪出现在济慈的抒情主人公和希腊古瓮上的形象之间,抒情主人公再现了济慈自己的生活,古瓮上的图像也在某种程度上失去了风俗纪事的客观性,成为济慈情感苦难的熔接点。

在第三节,古瓮人物所处的背景正是春天的时光,抒情主人公说道,“你的枝叶/不会剥落,从不曾离开春天”,古瓮总是有能力让春天永驻,在古瓮的图像中,济慈的抒情主人公表露了他自己居留于永恒的春天的渴望。但诗中又说,这虽然是一个“幸福”的春天,它却会使心灵“餍足和悲伤”,这体现了诗人内心关于生和死的无法协调的矛盾的情绪,诗人总是在良辰美景中显露出一丝隐忧,这几乎体现在他所有的诗歌中。在第四节,古瓮上用作牺牲的小牛和牺牲仪式让人缅怀已离我们远去的古代人们的生活。在某种意义上说,古瓮上古希腊的祭祀仪式只是一个静止的画面,我们无法得知其背后的故事,而这就像济慈想象自己的诗在自己死后也会没有人知道其背后的意思一样。这样我们就发现,济慈这一时期的个人情绪和诗歌的情调是结合在一起的。诗人的情绪是由这一段特殊的生活造成的,他对即将到来的死亡的焦虑,他对自己诗歌未来的存在和意义的焦虑都注入到对希腊祭祀的画面描写中,诗人的情感也在这希腊古瓮的风景中得到了浓缩性的表达。

(俞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