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枝跌落在篱笆上,酣然入睡——
我也要这样睡去。
果实都已掉下来,我还管什么
我那根茎,我那躯干?
果实都已掉下来,花枝早已被忘却,
留下的只有树叶。
总有一天暴风雨肆虐,树叶也会凋落,
魂归大地。
此后,可怕的夜晚来临。
不能歇息,不能睡眠。
我在黑暗中独自挣扎,
把头往墙上撞击。
再度春暖花开。只有我
仍挂在树干上——
光秃秃的枝桠,无芽无花,
无果也无叶。
( 高秋福 译)
【赏析】
一根树枝在空中滑落的时候被篱笆绊倒,诗人在捕捉这个景观的过程中惊讶地发现了树枝与自身生态的异质同构。可见,进入创作视野的“树枝”的形象,同样是作者“浇自己块垒”的“酒杯”。比亚利克被誉为是现代希伯来诗歌的开创者。他一生经历坎坷,多次迁居,是一个饱含民族悲情的流亡者。诗人认同了树枝的生命状态,他“也要这样睡去”。
“孤独”是理解整诗的关键所在。比亚利克津津乐道于一种有关疏离的痛苦经验。这种感受让他捕捉到了那根被绊倒的树枝。可以说,在诗歌中,“我”就是“树枝”,两者构成互文关系,相互阐释。爱德华·萨义德就说过:“民族主义关乎群体,而流放在其深刻的意义上则关乎孤独——置身群体之外所体验到的孤独。”《孤独的树枝》的写作,隐含着模糊的政治主题。树枝跌落源于果实的掉下,是后者的发生让前者义无反顾。更明确地讲,这是某种无可奈何的舍弃。“果实”具体所指为何,我们无从考证,但这一意象的诞生,至少象征着某次民族斗争的胜利。“果实都已掉下来”,“我”是否可以结束流亡的苦难生活,从此心中可以放掉民族的根系、国家的大体呢?就像那根掉下果实的树枝,可以暂时忘却“我那根茎”、“我那躯干”。
“果实都已掉下来,花枝早已被忘却,/留下的只有树叶。”民族斗争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可是人们却忘记了战争的荣誉、民族的屈辱,大家沉浸在胜利的幻景当中。树木越是葱茏,就越是大而无当。诗人用先知似的目光发现了隐藏在平安之下的危险,他预言了“魂归大地”的结局。如萨义德所说:“流亡者知道,在一个世俗的和偶然的世界上,家永远是临时性的东西。边境和屏障既可将我们安全地划定在熟悉的领土以内,也可成为我们的监狱,而对这样的边境和屏障,人们还往往毫无理智毫无必要地加以保卫。而流亡者则越过边境,跨越思想和经验的屏障。”
一次自满带来毁灭性的打击,诗人用一次狂风大作的隐喻象征某次惨痛的失败,在这个“可怕的夜晚”,抒情主人公的形象终于与“树枝”清晰地合为一体。狂风呼啸,孤独的树枝摇曳不停,在夜里受尽蹂躏。它“把头往墙上撞击”,既是风力驱赶,又是在这场灾难里面,对“我还管什么/我那根茎,我那躯干”行为的极度懊悔与自责。灾难终于过去了,四处春暖花开,一片平和景象。而“我”的家园却已经彻底丧失,“无芽无花”、“无果也无叶”,没有希望,只剩下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孤独的树枝,孤独的自己。
(吕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