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德四季晨昏杂咏(节选)·歌德》读后感|赏析

         

疲于为政,倦于效命,

试问,我等为官之人,

怎能辜负大好春光,

滞留在这北国帝京?

怎能不去绿野之中,

怎能不临清流之滨,

把酒开怀,提笔赋诗,

一首一首,一樽一樽。

白如百合,洁似银烛,

形同晓星,纤茎微曲,

蕊头镶着红红的边儿,

燃烧着一腔的爱慕。

早早开放的水仙花,

在园中已成行成排。

好心的人儿也许知晓,

它们列队等待谁来。

羊群离开了草地,

唯剩下一片青绿。

可很快会百花盛开,

眼前又天堂般美丽。

撩开轻雾般的纱幕,

希望已展露端倪;

云破日出艳阳天,

我俩又得遂心意。

…………

杜鹃一如夜莺,

欲把春光留住,

怎奈夏已催春离去,

用遍野的荨麻蓟草。

就连我的那株树

如今也枝繁叶茂,

我不能含情脉脉

再把美人儿偷瞩。

彩瓦、窗棂、廊柱

都已被浓荫遮住;

可无论向何处窥望,

仍见我东方乐土。

你美丽胜过最美的白昼,

有谁还能责备我

不能将她忘怀,更何况

在这宜人的野外。

同是在一所花园中,

她向我走来,给我眷爱;

一切还历历在目,萦绕

于心,我只为她而存在。

暮色徐徐下沉,

景物俱已远遁。

长庚最早升起,

光辉柔美晶莹!

万象摇曳无定,

夜雾冉冉上升,

一池静谧湖水,

映出深沉黑影。

此时在那东方,

该有朗朗月光。

秀发也似柳丝,

嬉戏在清溪上。

柳荫随风摆动,

月影轻盈跳荡。

透过人的眼帘,

凉意沁人心田。

已过了蔷薇开花的季节,

始知道珍爱蔷薇的蓓蕾;

枝头还怒放着迟花一朵,

弥补这花的世界的欠缺。

…………

十二

我沉溺于古时的梦想,

与花相亲,代替娇娘,

与树倾谈,代替贤哲;

倘使这还不值得称赏,

那就召来众多的童仆,

让他们站立一旁,

在绿野里将我等侍候,

捧来画笔、丹青、酒浆。

十三

为何破坏我宁静之乐?

还是请让我自斟自酌;

与人交游可以得到教益,

孤身独处也能诗兴蓬勃。

十四

“好!在我们匆匆离去之前,

请问还有何金玉良言?”——

克制你对远方和未来的渴慕,

于此时此地发挥你的才干。

(杨武能译)

【赏析】

《中德四季晨昏杂咏》包括十四首长短抒情诗和格言诗,大部分是写于1827年5、6月间。1827年5月,78岁的歌德刚刚完成了长篇巨著《威廉·迈斯特》第二部,抛开了“疲于为政,倦于效命”的生活,住进了魏玛伊尔姆河畔英国公园的住所内。当时正值春光明媚,大自然的美好景观,激发了歌德的写诗激情。这十四首诗全是咏物诗,诗中写的都是自然景观、动物和植物,但在这些直接对象背后却隐藏着更深的意蕴。

首先,这组诗歌是中德文化交流的美好象征。1827年3月,也就是创作这组诗歌两个月前,歌德刚刚读过中国小说《玉娇梨》的法文译本以及粤剧唱本《花笺记》的英译本。他还把《花笺记》后的《百美新咏》中的四首诗译成了德文。这两部小说中男女主人公“花前月下”的中国古典爱情模式,文人士大夫“日日陶情诗酒”的场面和情景,深深地印在了歌德的脑海里。正是带着一种对中国情趣和精神的模仿和追求,歌德写下了这组诗,而且一开始将组诗取名为《中国的四季》。这十四首诗从形式上说大多八句一首,四句一阕,很像中国古代格律诗。很多诗歌采用了中国特有的意象,如孔雀、垂柳、碗等等。其中第八首所描写的景色、画面,简直就是一幅描绘暮色的中国水墨画。而第一首和第十二首更是体现了中国文人士大夫独有的诗情酒性。整组诗格调恬淡、明朗、清新,体现了东方人抒发感情的含蓄美,还常常采用比兴的手法,寄情于风、月、花、鸟。

1830年发表时,歌德改题《中德四季晨昏杂咏》。19世纪初的欧洲人对中国文学知之甚少,歌德所接触的诸如《花笺记》和《玉娇梨》等都是二三流的中国作品,而非中国文学经典。歌德对中国文化、中国人生活的了解自然包含着他本人大量的思想情感乃至经历体验,也就是组诗还掺进了不少德国成分。1775年,歌德应邀到魏玛从政,组诗的第一、第十二、第十三首歌德抒发了自己疲于从政,用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归隐”为自己的心灵找寻一个安身立命之所,充满着向往自然、向往宁静的情感。1823年,74岁的歌德爱上了19岁的乌尔利克。年迈的诗人面对满园春色不禁又想起这段除了相思之苦不会有任何结果的爱情,组诗第二、第三、第六、第七首,都体现了这种“我不能含情脉脉/再把美人儿偷瞩”的复杂心情。组诗中歌德还流露着他一生从未放弃地对人生、对世界、对宇宙的探索。第八首就写到生活虽然千变万化,但是因有基准点——代表伟大的永恒不变的“世界灵魂”——月光,心里就感到踏实。永恒的月光洒满大地,驱散了黑暗,尘世的一切纷争全部消除,智者可以平静地生活。第九首,歌德以蔷薇自喻,述说了发扬人生要不断追求的“浮士德精神”。他在写这组诗的第二年就开始了《浮士德》第二部的创作,直到诗人生命的最后。

这组诗歌将中国传统文化因素和德国文化因素自然而紧密地融合在一起,不失为德语古典诗歌的一个佳作。

(凌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