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诺克·[法国]罗曼》作品提要|作品选录|赏析

《科诺克·[法国]罗曼》作品提要|作品选录|赏析

【作品提要】

主人公科诺克不学无术,却依仗其精湛的骗术成为一个“医学博士”和无所不能的“医生”。外省莫利斯镇的帕尔巴莱医生因为病人稀少而将诊所转让给科诺克。在得知当地居民既结实又吝啬之后,科诺克不禁大呼受骗。然而,他很快又变得踌躇满志起来,原因是居民中有不少家道殷实者,乃是再好不过的行医(骗)对象。安营扎寨之后,科诺克先是与镇上的鼓手、教师和药剂师结成利益同盟,然后通过免费门诊的手段,将全镇居民从四面八方吸引过来。

三个月后,当帕尔巴莱医生前来索讨转让金时,他惊讶地发现,不仅科诺克的诊所人满为患,就连原本无人问津的镇上旅馆也都变成了其病房!科诺克真正实现了其“医学的胜利”这一“宏伟”目标。



【作品选录】

第二幕



帕尔巴莱的旧居内

科诺克安排的临时家具: 桌,椅,橱柜,长椅,黑板,洗脸盆;几张解剖图和几张人体组织说明图贴在墙上。

第一场



人物科诺克镇上的鼓手

科诺克(坐着,看了一眼房间,边写边问)您就是这镇上的鼓手?

鼓手(站着)是的,先生。

科诺克请您称我为大夫。回答我时应该说“是的,大夫”或者“不是的,大夫”。

鼓手是的,大夫。

科诺克当你在外面有机会谈到我时,不要忘记你同样应该说: 大夫这样说……大夫这样做……我非常重视这个。当你们过去谈起帕尔巴莱大夫时,是用一种什么样的说法?

鼓手我们说: 这是个好人,但他不太行。

科诺克我不是问你这个。你们称他为大夫吗?

鼓手哦,不!我们称他为帕尔巴莱先生,医生。再不然,绿林好汉。

科诺克为什么是绿林好汉?

鼓手是他过去的绰号,我一直不知道是为什么。

科诺克你认为他不太行?

鼓手哦,对我来说,他还是很行的。对于其他人来说,觉得他不怎么样。

科诺克是吗!

鼓手当你要他看病时,他总是找不着。

科诺克他找不着什么?

鼓手找出你的病呀。十次有九次,他打发你走的时候说着: 你一点儿病也没有,朋友,明天就一切都好了。

科诺克是这样!

鼓手或者,漫不经心地听你讲,嘴里就只有: 啊、哦、是吗。然后,他还急着对你讲另外一堆不相干的事,比如,他的那部车,讲起来就没完。

科诺克好像我们来看病只是为了听他胡扯!

鼓手到最后,他给你开出四块钱的药,有时甚至就是一点儿药茶。你想想,这些人为了看病付八块钱,只拿了四块钱的药,心里是很有点儿那个。就连那最笨的东西也不会为了一包药茶而需要一个大夫呀。

科诺克你告诉我的这些事,让我感到十分难过。不过,我找你来是为了一个特别的问题: 帕尔巴莱大夫要你去发布一些消息,你问他要多少钱?

鼓手(辛酸地)他从来没有让我去发布任何消息。

科诺克啊!你说什么?他在这里待了30年哪!

鼓手30年来,我没有为他公布过任何事情,我发誓。

科诺克(站起来,手上拿一张纸)你很可能会忘记。我不敢相信你。简而言之,你的价格是什么?

鼓手三块钱转小圈,五块钱转大圈。您可能觉得贵了点儿,可这是个累人的活儿。另外,我向先生建议……

科诺克大夫。

鼓手我向大夫建议,如果不缺这两块钱,还是选大圈合适。

科诺克它们有什么区别?

鼓手绕小圈,我停下来五次宣读告示: 第一是在镇政府门前,第二是旅馆,第三是邮局,第四是十字路口,第五是市场。可是如果绕大圈的话,我就应该停留十一次,要知道……

科诺克好,我选绕大圈。今天早上你有空儿吗?

鼓手如果您需要,我立即出发。

科诺克这是要你宣读的稿子。(递稿子给鼓手)

鼓手(看稿子)我是习惯看手写体的,但是作为第一次,我希望您给我读一遍。

科诺克慢慢地读,鼓手用他专业的耳朵听。

科诺克科诺克大夫,作为帕尔巴莱大夫的继任者,向本城市和圣莫利斯地区的居民们表示敬意。他发现这个本来非常健康的地区在近几年来被多种病毒侵蚀,其发展实在令人十分担忧。

鼓手千真万确!

科诺克为了遏制疾病的飞速发展,科诺克大夫本着博爱的精神,他荣幸地通知大家: 每星期一上午九点三十分至十一点三十分,他将完全免费给予门诊。免费的对象限于本地区居民。至于本地区以外的人,诊费和过去一样,按八块钱交付!

鼓手怀着敬意接过这张纸。

鼓手好啊!这是一个美妙的构思,一个令人喜爱的想法,一个善人的创举!(换了一个口气)不过,您知道吗,今天是星期一,如果我现在去宣读告示,在五分钟内,他们就会涌来。

科诺克你认为会这么快。

鼓手然而,您可能事先没想到星期一是赶集的日子,半个地区的人都在这里。如果我在这人海里一宣讲这件事,您呀,会忙得晕头转向,眼睛不知道该往哪儿看。

科诺克我尽力而为吧。

鼓手还有一点: 赶集这一天,是您最有运气得到顾客的一天。不过,帕尔巴莱大夫从来看不到这一点。(用一种体己的口气)如果您还给他们免费门诊……

科诺克你要明白,朋友,我要做的,最起码的,是让人们对于自己的病同意接受治疗,如果只是为了赚钱,我就去巴黎开诊所或者纽约。

鼓手您可说到要点啦!我们不会照顾自己。我们不注意自己,我们对自己也太厉害啦。一旦得了病,我们还硬撑着。都快成牲口啦!

科诺克朋友,我注意到你评判一些事情有高度的准确性啊。

鼓手(飘飘然)啊,我已然思考了,我,我没有受到本来应有的教育,但有很多受过教育的人比我可差远了。市长先生——恕我不直呼其名——他就知道我二三事。我告诉您,那一天……先生……

科诺克大夫!

鼓手大夫!那一天,省长先生本人来到市政府婚礼大厅。您可以找在场的名流证明,副市长,恕我不直呼其名,或者找米沙先生……反正……

科诺克反正,省长先生立即就明白了他是和什么样的人在打交道!这个市政府的鼓手是一个在思考论证能力上比那些不是鼓手而地位却又比鼓手优越的人强得多的鼓手。在那个时刻是谁应该说话而又最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是谁?是市长先生。

鼓手千真万确!连一个字都不用改,我发誓当时您就在那儿!您躲在一个角落里了。

科诺克我不在那儿,朋友。

鼓手那,是有人对您说了这件事。是一个有地位的人?

科诺克做了一个含蓄的动作。

鼓手不管您怎么否认,我还是坚决认为您就是在最近和省长先生交谈过。

科诺克站起来,脸上泛出笑容。

科诺克好,我想可以信任你,完全信任你,是啊?

鼓手(犹豫了好几次之后)我不可能很快回来,或者等我回来就为时已晚了。是否能动用您的善良,现在就为我做一次诊断?

科诺克呃……可以,但要快一点,我和教师贝尔纳有个约会,然后是药剂师穆司克,我必须在居民们来之前见他们。你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鼓手等等,让我想想。对啦,当我吃饭的时候,有好几次我感到这个位置痒。(指上腹部)我感到这位置痒痒,或者说是想挠挠。

科诺克(一副注意力高度集中的神情)当心。别弄混了,到底是痒痒呢?还是想挠挠?

鼓手想挠挠!(思索着)不过……也觉得有一点儿痒痒。

科诺克指出它准确的位置。

鼓手就这儿。

科诺克这儿……或这里,是不是这里?

鼓手那儿……可能是那儿,这两个位置之间。

科诺克正好在这两点之间?难道不是更加往左偏一点点?不是我按的这个地方?

鼓手我觉着好像也是。

科诺克当我按进去的时候,你觉得疼?

鼓手对,可以说我觉得疼。

科诺克啊!啊!(思考,神情沉重起来)是不是当你吃醋炖小牛头肉的时候,你更想挠挠?

鼓手我从来没有吃过。不过,我感到假如我真是吃它的话,我肯定更想挠挠这儿。

科诺克啊!啊!太重要了,啊!啊!你实岁多少?

鼓手五十一岁,将近五十二啦。

科诺克是靠近五十一,还是更靠近五十二?

鼓手(慢慢地慌张起来)更靠近五十二,十一月满五十二岁。

科诺克(把手放在他肩上)我的朋友,今天,你就像平时一样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今晚,你早睡。明天早上,你留在床上,我来看你。因为是你,我的出诊都是免费的。但只有一个请求: 别对其他人说。

鼓手(焦急地)您实在太好了。那么我的这个……是不是有点儿严重?

科诺克可能还不太严重,治疗正是时候。你吸烟吗?

鼓手我嚼烟。

科诺克绝对禁止。你爱喝酒?

鼓手我不过量。

科诺克滴酒不沾。你结婚了?

鼓手是,大夫。(拭汗)

科诺克安分守己。你明白吗?

鼓手我还能吃饭吗?

科诺克今天,因为你要工作,就喝一点儿汤吧。明天,我们再研究一个严肃的定量。现在,你就按我说的去做就行了。

鼓手(拭汗)您不觉得我最好立即卧床?我实在感到很有点儿不舒服。

科诺克你得挺住!你的这种情况。如果在日出之后、日落以前卧床是最糟糕不过的了。去绕大圈宣读你的公告。安安静静地等到晚上再卧床。

科诺克送鼓手出去。

第四场



人物科诺克,黑衣女人(四十五岁,农民式的吝啬,患有便秘症)

科诺克啊!病人们来了。(对幕后)已经有十几个啦?告诉后面新来的,过了十一点半,我不再接待病人,尤其是不再免费门诊。这位太太,您是第一个?(让黑衣女人进来,关门)您是当地人吗?

黑衣女人我是这一片儿的。

科诺克是圣莫利斯城里?

黑衣女人我住在通往吕歇的大路边那个大农庄里。

科诺克农庄是您的?

黑衣女人是的,是我和我丈夫的。

科诺克如果是你们亲自经营这个农庄,肯定有很多工作。

黑衣女人你可说对啦!十八头奶牛,两头肉牛,两头公牛,一匹母马,一匹小马驹,六只羊,十二只猪,鸡鸭鹅火鸡就不用数啦!

科诺克可怕!您没有佣人吗?

黑衣女人当然有,三个长工,一个女佣。农忙的季节里还请了不少短工。

科诺克我真是同情您,这种情况,肯定剩不下什么时间让您照顾一下自己。

黑衣女人啊,一点也没有。

科诺克问题是您在受病痛的折磨。

黑衣女人话不是这么说,我只是感到有点儿累。

科诺克对,您的说法是: 感到有点儿累。(靠近她)伸出舌头。您的胃口不太好。

黑衣女人不太好。

科诺克您便秘。

黑衣女人对,有那么一点儿。

科诺克(用听诊器)低头……呼吸……咳嗽。你是不是曾经从一架梯子上摔下来过?是在您小时候。

黑衣女人我想不起来了。

科诺克给黑衣女人做门诊,在背部做叩诊,突然狠按她的腰。

科诺克这个地方,你晚上睡觉的时候难道从来没有疼过?一种酸痛。

黑衣女人有啊,有过好几次。

科诺克(继续听诊)您得使劲儿想想!当初,应该是一张大梯子。

黑衣女人很有可能。

科诺克(非常肯定地)应当是一张高三点五米的梯子!靠着墙。你从上面翻着下,摔下来!幸好,你摔在右边屁股上了!

黑衣女人对极了!

科诺克就这个问题,您是否问过帕尔巴莱大夫的意见?

黑衣女人没有,从来没有。

科诺克为什么?

黑衣女人他从来没有给人免费门诊。

静场。科诺克扶黑衣女人坐下。

科诺克您是否知道您的身体状况?

黑衣女人不知道。

科诺克(对面坐下)这样也好。您是让它继续这样呢,还是把它治好?

黑衣女人我想治病。

科诺克我希望最好立即告诉您,这个过程将是很漫长而又很昂贵的。

黑衣女人啊!我的天!这是为什么?

科诺克因为不可能在五分钟的时间里把一个拖延了四十年的病治好!

黑衣女人拖延了四十年?

科诺克对,自您从梯子上摔下来开始。

黑衣女人我得花多少钱?

科诺克眼下一头牛犊是什么价?

黑衣女人那得看市场和牛犊的大小。不管怎么说反正不能低于四五百块钱。

科诺克那么一只肥猪呢?

黑衣女人有的可以超过一千块钱。

科诺克清楚了,您应该花的钱就等于两只肥猪加两头牛犊。

黑衣女人啊呀呀!差不多是三千块呀!圣母啊,这是抢劫呀!

科诺克如果,您更愿意去做一次朝圣,我绝不阻止您。

黑衣女人啊,做一次朝圣一样要花很多钱,而且它还不是经常成功的。(静场)是什么东西让我到了这种可怕的程度呢?

科诺克(极有礼貌地)在黑板上,我只需要一分钟就可以向您解释清楚,(走向黑板,开始画一幅示意图)这是您的脊髓,呈剖面,是非常简单的示意图,是不是?您可以认出这是您的颞桥束,这里是您的脊髓背核,您明白了吗?好极了!当您从那架梯子上摔下来的时候,你的颞桥束和脊髓背核滑动都往反方向错位了一毫米的几十分之一。(画出示意正反方向)您可以对我说这实在太微不足道了,当然!但是它的位置相当不好。然后,还有这儿,这个位置长期持续痉挛以至于影响到这一部分神经。(洗手)

黑衣女人我的天呀!我的天!

科诺克不过,您不会在一两天内就死,你还能拖下去。

黑衣女人唉呀呀,当初我从那架梯子上摔下来,真是让鬼打了!

科诺克我也在问我自己: 这病啊,是不是最好就这样算了,别去碰它。钱赚得太艰难啦,尤其是人一老,总觉得活够了,有点儿什么就熬着吧!

黑衣女人要是治这个病……活儿粗一点不要紧……您能不能要得便宜一点儿也能治病。条件当然是要完全、彻底地治好它。

科诺克我能够建议的是: 我对你观察一阶段。为这个,你几乎不花钱。几天后,你自己根据你的状态来判断病的情况,然后你再做决定。

黑衣女人对,这样最好!

科诺克行,你现在回家吧。你坐车来的吗?

黑衣女人没有,我走来的。

科诺克坐下写处方。

科诺克必须找一部车,到家你就躺下。卧室最好是你一个人用的。所有的百叶窗都关上,窗帘都拉上,不要让光线影响你。禁止别人和你说话。一星期的流食,每两小时一杯维希矿泉水,顶多在早晚各用半片饼干泡在如一片饼干厚的牛奶里,这饼干,我更倾向你能够不吃。这个处方,你不能说我开的价贵吧?一个星期后,我们看看你感觉怎么样。如果你够结实,如果你的精力、你的愉快的感觉都回来了,那就是说明你的病不像想象的那么严重。如果相反,你是感觉到浑身乏力,脑袋发沉,当你起床时有一种懒懒的感觉,那就不能再犹豫了,立即开始治疗。怎么样?

黑衣女人(叹着气)唉……哟……就按您说的办。

科诺克注意事项,我都写在这张小纸上了。我很快就会来看您。(把处方交给黑衣女人,送到门口,对外面)玛丽,你扶这位太太下楼梯,再给她找一辆车。

几位候诊的人对黑衣女人表示尊敬,又因为她的样子而惊呆了。

第五场



人物科诺克紫衣女人

紫衣女人有六十岁,身上的衣服全是一种紫色的调子,很傲气地拄着一根铁头拐杖。

紫衣女人(夸张地)在这里看见我,您应该很感到吃惊,大夫。

科诺克有一点儿吃惊,夫人。

紫衣女人一个彭姓家族的夫人,一个出身于兰普马斯家族的小姐,居然来这里接受免费门诊,的确是一件不寻常的事。

科诺克的确是给我很大面子。

紫衣女人您可能会说: 这是这个混乱社会的一个典型例子。您可以说,正当一大群坏蛋和猪贩子坐着华丽的马车,正和一些轻佻的女人一起开怀痛饮香槟酒的时候;一个兰普马斯家族的小姐居然为了节省开支而和这些贫男贱女们一起排队争取免费看病,而这个家庭从十三世纪起就一直控制这里的半个地区,它和这地区的贵族、大资产阶级家族都有婚姻关系。唉,大夫,您得承认,我们曾经有过好日子。

科诺克遗憾的事实,夫人。(请她坐下)

紫衣女人别指望我告诉您,我的收入还像过去一样多;别指望我告诉您,我还保留了六个家庭仆人和有四匹马的马厩。六个仆人和四匹马是家庭里居家必备的传统,随着我叔叔去世,这个传统也就失去了。去年,我还不得不卖掉那个一百五十公顷的庄园,庄园名为密舒宜,是我外祖母留给我的遗产,密舒宜这个字的根是来自古希腊拉丁语。据神父说,是从密可菌这个字发展而来的,原意是“仇恨蘑菇”,也就是这个原因,庄园里找不到一粒蘑菇,就像这片土地也憎恶蘑菇一样。为了这庄园,我还得付税和支出费用来维修,最后只剩下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收入。再加上我的丈夫去世后,佃农们就利用这个局面提出来削减地租,还要推迟交租的时间。我实在受够了,受够了!够了!大夫,难道您不认为由于这庄园的所有麻烦,我没有理由甩掉这个包袱吗?

科诺克一直在倾听。

科诺克我认为您有理由!尤其是您本来就喜欢蘑菇。尤其是您有理由正确地运用您的钱。

紫衣女人啊呀,您戳到了创伤中流血的地方了!日日夜夜,我都在问自己,我是否正确地运用了我的钱。我怀疑,我深深地怀疑。我听从了公证人的建议,这笨蛋还算是此地男人中优秀的,我看他还不如他那个亲爱的太太的那张独脚小圆桌那么心里有数,您知道,那张小圆桌可是时常充当……与幽灵交流的使者。我,主要是,我买下了一堆煤矿的股票。大夫,您怎么看煤矿?

科诺克通常,这些股票都有极高的价值,或者说有点投机性质,不知受什么影响,随随便便就涨上去,接着又不可理解地落下来。

紫衣女人啊,我的天!您的话让我不寒而栗。我觉得我就是在最高的时候买下这些股票的。我有五万多块钱的煤矿股票,尤其是没有一笔大财富时,把这样的一个数目扔在煤矿上,真是疯了!

科诺克我觉得,不管怎么说,像这样的一种投资,应该永远不超过自身财产的十分之一。

紫衣女人什么?不超过十分之一?就是说,只要不超过十分之一就不是一个荒唐的举动?

科诺克当然不是。

紫衣女人您让我放心了,大夫,这正是我需要的。您不会相信这几个小钱的投资给我精神上带来那么大的折磨。我甚至想,是不是需要另外一种忧虑来忘却这件事。博士,人性是个可怜的东西,它注定了我们若想去掉一种痛苦就必须换上另一种折磨。但是至少在交替的时候得给我一点点喘息的时间。我不愿意再整天考虑我的那些房客,那些佃户,我的那些股票。我已经不可能……以我的年纪……不可能再去追逐爱情了……啊,啊……同样也不可能承受一次环球旅行。不过,您在等待,毫无疑问,您在等待我向您解释为什么我要来排队获得免费门诊。

科诺克无论是什么,夫人的理由一定是杰出的。

紫衣女人是这样。我是要做一个榜样。博士,我认为您有了一个这样漂亮而高贵的灵感。但我了解这里的人。我想,他们没这种习惯,他们不会去看病。而这位先生这样做仅仅只是出于他的慷慨!我对自己说: 如果他们看到一个彭姓家族的女士,一个母姓为兰普马斯的小姐毫不犹豫地为这个免费门诊开创先例,他们也就不会再因为不好意思而犹豫了。您知道我在这里的一举一动都被他们观察着,模仿着,这也是自然的事。

科诺克夫人,您的做法实在太让人钦佩,为此,我谢谢您。

紫衣女人(站起来,像是要离去)我非常高兴能够认识您。博士,每天下午我都在家。总有几个人来聊天,我们围着一把路易十五时代的茶壶,是我从祖辈那儿继承下来的,永远有一只杯子给您留着。

科诺克鞠躬,紫衣女人走到门口。

紫衣女人最近,因为那些房客,因为那些股票,我饱受煎熬。经过这么多个不眠之夜,我已疲惫不堪了。博士,您难道不知道一个安眠的小诀窍?

科诺克是不是您已经长期感到失眠的痛苦?

紫衣女人长期,相当长期!

科诺克您已经对帕尔巴莱大夫说过?

紫衣女人说过好几次。

科诺克他怎么说?

紫衣女人他要我每天晚上读三页公民法典,这是个玩笑,帕尔巴莱大夫从来不认真对待事情。

科诺克可能他弄错了。因为有一些失眠的症状表明一种异于平常的危险病灶。

紫衣女人真的吗?

科诺克失眠有可能是由于脑内循环障碍所引起。特别是,血管变质成所谓“烟斗管子”。有可能,您的大脑动脉呈烟管状。

紫衣女人天啊!烟斗管子!是不是吸烟带来的后果?我吸鼻烟。

科诺克这是一个必须检查的地方。失眠还可能是来自于神经胶质对脑髓灰质深层的不断侵蚀。

紫衣女人这一定是异常可怕的。博士,请您给我解释一下。

科诺克(郑重地)您可以假设一只螃蟹,或者一只章鱼,或者一只巨大的蜘蛛正在啃……正在轻轻地吮吸……正在慢慢地撕裂您的整个大脑。

紫衣女人倒在一张椅子里。

紫衣女人哦!……还真是有这种可以让人晕倒的事。毫无疑问,这就是我的病。我清楚地感觉到它。请求您,大夫,让我死,大夫,让我立即就死!打一针,打一针!或者您别放弃我。我感到恐怖到了极点。(静场)

紫衣女人这无疑是必死而不可医治的。

科诺克怎么会。

紫衣女人还有一点治愈的可能?

科诺克当然,需要长期时间。

紫衣女人您别骗我,博士,我要知道实情。

科诺克完全依靠长期而规律的治疗。

紫衣女人我们针对什么来治疗呢?是烟斗管子?还是蜘蛛?我觉得我的情况更像是蜘蛛。

科诺克我们可以一个一个来治疗。对于一个普通病人,我是绝不敢给他这种痊愈的希望。他们既无能力又无时间来接受治疗,尤其是这些比较现代化的方法。可是对于您却是完全不一样了。

紫衣女人(站起来)哦!我将是一个非常听话的病人,大夫,我就像一只小狗一样听话。我接受所有的治疗,只是别太痛就行啊。

科诺克毫无疼痛的感觉,因为我们使用放射性疗法。唯一的问题是必须有耐心,要十分规律地坚持这种疗法二至三年。同样,必须身边有个医生,这个医生必须自我强制,坚持不懈地计算放射量,护理病人治疗的全过程。到病人家出诊,对他来说几乎成为一件日常工作。

紫衣女人哦,我,我可不会缺乏耐心。可是您呢?博士,需要那么长的时间,您是不愿意护理我的。

科诺克愿意,愿意!这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只是要有这种可能。您住得远吗?

紫衣女人不远,两步就到。就是公共磅秤对面的那栋楼。

科诺克我试试看每天早上绕到您家,星期天除外。还有星期一,我要做免费门诊。

紫衣女人这是不是有太长的距离呀,从星期六到星期二有两天的距离哪。我就是这样没人管?就是说没有治疗?

科诺克我会给您留下细致的指示。另外,只要我能找到一分钟的时间,我将在星期天上午或星期一下午过来一趟。

紫衣女人好极了!啊,好极了!有什么事需要我立即就做的?

科诺克回家,卧床。我明天上午来探视。到时候我们要做进一步的检查。

紫衣女人今天,我没有药吃吗?

科诺克呃,当然有。(匆匆地写处方)您经过穆司克先生的药房,请他尽快给您配好。……按照这第一张小小的处方。

(魏晓平魏芭丝卡译)



【赏析】

罗曼的戏剧生涯可追溯到其青年时代,1911年写下处女作《城里的军队》,20世纪20年代发表了《花天酒地的勒·特罗阿戴先生》、《科诺克》等剧。其中又以《科诺克》最为著名,乃是法国舞台上久演不衰的喜剧经典。此剧共分三幕,情节比较简单,描写一位不学无术的江湖郎中如何在法国外省乡村招摇撞骗的故事,塑造了科诺克这一在法国家喻户晓的人物,并以此对其时法国社会尔虞我诈的现象进行了无情的嘲弄与揭露。第一幕并不分场,罗曼别出心裁地将剧情设置在一辆汽车上展开,车内坐着圣莫利斯镇乡村医生帕尔巴莱夫妇和前来接替自己的科诺克。帕尔巴莱因嫌当地病人稀少决定到大城市里昂图谋发展,便将自己的职位转让给骗子科诺克。此公年过40岁,虽然仅有一纸高中文学文凭,却已“行医”二十多年。不过,他与其说是行医,倒不如说是行骗。当年他失业在家,偶尔在码头散步,看见某蒸汽轮一则招聘广告,于是便以大夫的名义毛遂自荐,而他只不过小时候读过一些报刊上的医学和药剂学消息以及药盒、药瓶上的“使用说明”罢了。在科诺克的愚弄下,全船海员与乘客总共三十五人竟然无一例外地成为其病号,以至于不得不采取轮流工作制度来继续航行。在积累了如此丰富的“行医经验”之后,科诺克踌躇满志,决心在圣莫利斯镇大显身手。当帕尔巴莱医生告诉他有关当地百姓既结实又吝啬之后,他未免有些不悦,认为自己上当受骗。不过,经过再度仔细询问,得知当地百姓生活安逸、收入稳定时,他不禁精神大振,表示不出三个月,情况便会大为改观,“一个医学的时代就要开始!”帕尔巴莱不以为然,视其为一个“幻想家”,甚至是个“循环精神病患者”。然而,到了第二幕,我们便看到科诺克如何向圣莫利斯镇及其整个周边地区的近万名百姓发动攻势,以“免费诊断”为诱饵,使他们一个个由健康人心悦诚服地变成身患重疾的患者!第三幕发生在三个月后,经过其不懈努力,科诺克果然如愿以偿。不光他自己的诊所人满为患,就连帕尔巴莱时代生意清淡的药房也是门庭若市,甚至镇上的旅馆都变成了病房!帕尔巴莱医生前来催讨转让金,面对此番情景困惑不已。科诺克却洋洋得意地向其炫耀战果: 一周之内就有一百五十人在其诊所前排队看病,不久可望翻倍。更为重要的是,他们个个都是经过精心挑选、有着强大支付能力的富人!科诺克的努力获得了回报,成功地将全体居民“带进了医学的世界中”,当初在帕尔巴莱眼中只不过是普通的风景如今也成了“一个饱含着医学的风景”!面对这位站在自制的“医疗渗透图”前唾沫横飞的江湖郎中,自称在里昂发展得极其顺利的帕尔巴莱竟然提出要拿新诊所与其交换,当场被科诺克一口拒绝!更有意思的是,在其三寸不烂之舌蛊惑之下,帕尔巴莱医生竟然也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健康来……

本书节选为剧本第二幕中的几个精彩场面。如前所述,该幕集中展现科诺克如何在小镇施展身手的过程: 他先是通过各个击破的手段,与镇上的鼓手、教师、药剂师等人结成利益联盟,使他们心甘情愿地成为自己的工具,然后以“免费门诊”的招牌将圣莫利斯镇的居民吸引到自己的诊所,经过一番摸底之后,以心理暗示的手法使就诊者承认自己是个“不知实情的病人”,最后乖乖束手就擒,变成其长期治疗的对象。全幕发生在帕尔巴莱旧居内,科诺克安排了一些临时家具,墙上挂着几张人体解剖图和组织说明图,此外还有一块黑板和一只洗脸盆。就是在如此简陋的“诊所”之内,科诺克开始了其雄心勃勃的计划!第一场,镇上的鼓手心甘情愿地成为其散布义诊消息的工具,临走前他又成为第一个因享受免费诊断而得病的患者!第二场,镇上教师贝尔纳被科诺克相中,成为其医疗知识的宣传工具。科诺克的“高明”之处在于,在向其证明所谓“健康的人实际上都是病毒携带者”的理论时,第一个对号入座并立刻担惊受怕的就是教师自己!科诺克理论无坚不摧的特点可谓立竿见影: 一个有思想有见解的教师尚且如此,更何况普通的芸芸众生。第三场呈现的场景更加令人不寒而栗: 科诺克叫来了镇上唯一的药剂师穆司克,对其年收入仅有一万法郎大鸣不平,认为增加一到两倍完全合情合理,条件是必须与之通力合作,将这个地区所有的居民变成“事实上都是我们的顾客”,而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将“健康”这个词彻底删除,树立“全民皆病”的思想。穆司克对此学说佩服得五体投地,激动地称其为一个“思想家”,表示要全力以赴地与之配合。道路扫平之后,科诺克紧接着就开始在当地百姓身上大展拳脚,实行其宏图大略。罗曼通过第四至第六共三个场面(节选只是前两场)对此作了淋漓尽致的展现。

第四场发生在“医生”与黑衣女人之间。科诺克先是通过拉家常的方式缩短彼此之间的距离,真正用意在于摸清黑衣女人的家底,以便确定其病情程度。黑衣女人对此当然一无所知,一五一十地如实道出家中养有多少牲口、雇有多少帮工等。在发现这是一个大有油水的猎物之后,科诺克立刻单刀直入,称其正受着病痛的折磨,并貌似专业地要求其伸出舌头,指出其胃肠有病。对此,黑衣女人并无异议。试想,又有多少中年人不会多少有点此类症状呢?科诺克的这种说服技巧在之后的“叩诊”时表现得更加高超: 只见他煞有介事地在其背上拍拍打打,突然间乘其不备狠按她的腰部,使其产生酸痛之感。科诺克接着又采用心理暗示的手法,让黑衣女人回忆其四十多年前从一张梯子上摔下来的情形。罗曼在此精心设计,层层深入,刻画出一个骗术高明的江湖郎中。在他的笔下,科诺克不仅态度认真,而且描绘细致,说得黑衣女人深信不疑。他在初步达到目的之后,随即展开新一轮攻势,即说服黑衣女人心甘情愿地接受一场“既很漫长又很昂贵”的治疗。罗曼的描写让人对科诺克的高超骗术叹为观止!当这位吝啬农妇听到要花费三千块便情不自禁地叫起“抢劫”来时,科诺克立刻摆出一副权威架势,又是在黑板上画示意图,又是满口专业术语,最后干脆用“死亡”一词加以威胁。如此步步紧逼之下,黑衣女人终于同意接受治疗,但却开出了既要便宜又要彻底根治的条件。科诺克对此胸有成竹,投其所好地开出了不花一分钱的观察处方。然而,如果认真研究一下的话,那么结论似乎不难得出。试想,一个再健康、再强壮的人,又怎能经受得起一周孤独地关在黑暗的卧室、仅靠流食与矿泉水来维持的生活?结果难道不就是科诺克所说的那些吗?科诺克的能耐由此可见一斑。这一场并不算长,但我们可以领略到罗曼描写人物及其动作的手法之深入与细腻。

如果说第四场的气氛有些凝重的话,那么第五场则因紫衣女人的到来显得活泼与轻快起来,也更加富有喜剧性。与黑衣女人沉默寡言相反,紫衣女人自恃贵族出身,一上场便喋喋不休,炫耀自己过去富有的生活,科诺克则装作十分谦卑的样子倾听。当紫衣女人开始谈论股票投资时,科诺克通过一句“像这样的投资应该永远不超过自身财产的十分之一”的话便摸到了其财产底细。可笑的是,紫衣女人为了保持贵族架势,以一种表面上漫不经心的口气打探治疗失眠的方法,科诺克毫不迟疑地抓住时机,夸大其辞地将失眠与血管变质等联系在一起,使之立刻心生恐惧。科诺克随即又将常人听不懂的术语与通俗的比喻结合在一起,轻而易举地将紫衣女人击倒,之后自然提出了一个“长期而规律”的治疗方案,要求其做好坚持两三年的思想准备,而治疗就从明天开始。令人回味的是,全场以其开出处方并要紫衣女人前往穆司克的药房配药结束,从而预示了两人狼狈为奸、“生意兴隆”的开始……

通过节选的内容,我们不难体会到罗曼喜剧艺术的特点,即剧作的情节与场面相对比较简单,更注重人物形象刻画,其语言与动作不仅丰富多彩,而且极富层次,令读者与观众印象深刻。科诺克由此成为法国戏剧史上一个不朽的艺术形象,也是世界舞台上不可多得的喜剧人物之一。

(艾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