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基乌斯·科尔涅利乌斯·苏拉(Luc-ius Cornelius Sulla,公元前138—78),古罗马著名的统帅,奴隶主贵族政治家。
苏拉出身于罗马一个家道式微的贵族家族。他的六世祖曾两任执政官,但他所蒙受的耻辱比他的光荣更为昭著:由于被查出拥有超过10埃斯的金银餐具而触犯法律,他被赶出了元老院。自此,这一家族便湮没无闻。苏拉幼时家境贫困;既长,居于低价赁来的寓所,其楼上房客是一个释放奴隶。金发少年苏拉倾心文学艺术,嗜好交际娱乐,终日混迹于优伶、小丑和娟妓之中,对社会人生自有一番阅历。他的情妇之一,一个富有的名妓临终将财产悉数遗赠给他。他还承继了钟爱他的继母的遗产。经济状况的改善使人们刮目相待这位放浪形骸的纨袴公子。
苏拉步入罗马政治生活,正值这个奴隶制国家陷入城邦危机,酝酿重大变革的时代。
连年的战争和内乱为一切有野心又有能力的人提供了极好的机会。公元前107年马略首任执政官时,苏拉被任命为财务官,并随马略渡海去阿非利加参加朱古达战争。利用一个偶然的机缘,苏拉与毛里塔尼亚国王波库斯交谊。波库斯对兵败避难寄其篱下的女婿朱古达夙有嫉恨,故而将他出卖给苏拉,战争遂告结束。苏拉由此获得殊荣。荣誉在苏拉和马略之间埋下不和的种子。但马略仍在反击基姆伯尔人和特乌托涅斯人入侵的战争中重用苏拉,在二任执政官时擢拔他为副将,在三任执政官时举荐他为保民官。在这些职位上,苏拉颇有建树:作为副将,他俘虏了泰克托萨基人的首领科皮鲁斯;在保民官任上,他使人众势盛的马尔西人宣布为罗马人的朋友和同盟者。
鉴于马略对他的成功日益不安且不再向他提供立功晋级的机会,苏拉遂转到马略的同僚卡图鲁斯麾下服役。卡图鲁斯懦弱无能,常委军中大事于苏拉,使之在荣誉和权力上都飞黄腾达。苏拉等人征服了阿尔卑斯山区大多数“蛮族”,绥靖了意大利的北疆。苏拉认为军事荣誉足以使自己有资格分享政治权力,便在短期赋闲后于公元前94年自荐为行政长官候选人,由于没有平民支持,竞选告吹而屈就市政官。翌年,靠贿买和谄媚平民,他终于如愿以偿。行政长官任满之后,苏拉被元老院任命为基里基亚总督,派往卡帕多基亚,帮助罗马的附庸、废王阿里俄巴赞尼斯复辟。他顺利地完成这一使命,并接待了请求与罗马结盟的遥远的帕提亚的使节。回国后,苏拉险些儿陷入一起控告他勒索盟国的案件,由于原告最终撤回了起诉,苏拉避免了一场难堪的审判。接着,苏拉和马略的矛盾又因在神庙为苏拉竖立雕像事件而达到一触即发之势;但是,猝然爆发的意大利同盟战争使内讧暂时平息。在战争中,包括执政官在内的许多罗马将领节节败北,而苏拉却频频告捷。他战败了以剽悍著称的马尔西人和罗马的宿敌萨谟尼安人,表现了出类拔萃的军事才能。苏拉所取得的赫赫战功甚至使宝刀不老的马略也黯然失色。苏拉成为公认的优秀统帅。
公元前88年,同盟战争接近尾声,苏拉与克文杜斯·庞培当选为执政官,时年50岁。就在这时,苏拉举行了他的第四次、然而是最重要的一次婚礼,娶大祭司之女、显贵遗孀麦特拉为妻,从而结成新的政治联盟,成为贵族派的领袖。随着同盟战争的结束,对外战争又提到罗马的议事日程上来。罗马前附庸,本都国王米特拉达特斯六世的反叛和扩张严重侵害了罗马在东方的利益。他进占罗马的亚细亚行省,大规模屠杀当地的罗马公民,号召罗马附庸国响应叛乱。他的军队甚至开进了希腊,成为罗马当时最大的外患。同样好大喜功的苏拉与马略二人因为争夺米特拉达特斯战争指挥权而终于使冲突表面化。在元老院主持下,苏拉抽签获得了指挥权:但马略与保民官苏尔皮基乌斯·卢福斯结盟,向公民大会提议授权马略指挥战争。作为执政官的苏拉和克文杜斯·庞培命令休假、停止一切公务活动以抵制提案表决。于是在罗马广场和街头演成不同派别之间的激烈争执。苏尔皮基乌斯党羽杀死了包括克文杜斯·庞培的儿子(也是苏拉的女婿)在内的许多苏拉派分子。苏拉本人仅以身免,逃到马略家向其妥协,宣布取消休假,并将战争指挥权移交给马略。提案在公民大会上通过了,参将被派往诺拉为马略接收军队。但是,脱离险境的苏拉早已偷偷出城,抢先赶到诺拉兵营,利用士兵担心马略老兵抢夺东征权利而独享战争果实的心理,煽动士兵哗变,殴打并撵走参将,然后率领6个军团向罗马进军。他提出响亮的口号:“拯救祖国,使她不受暴君统治!”
罗马人进攻自己的祖国,这是史无前例的大事件,从此开了一个恶劣的先例。苏拉用火与剑攻下罗马,马略兵败逃亡,苏尔皮基乌斯和大批民主派分子被杀害。苏拉召集元老院,宣布马略党人为“公敌”,废除民主派法律,将立法置于元老院的严密控制之下,取消部落表决制而恢复百人队表决制,削弱、限制保民官权力,并增补大批元老。一俟罗马恢复了元老院贵族统治的旧秩序,苏拉即前往东方与米特拉达特斯作战。
公元前87年,苏拉率军抵达希腊,原先倒向米特拉达特斯的希腊诸城均派使节向他致意,唯独僭主阿里斯提昂统治下的雅典仍效忠于米特拉达特斯。苏拉在长期围攻后占领了雅典,血洗了这座文明古城。接着,转旆北上,在喀罗尼亚和奥尔霍门涅斯二役中,苏拉身先士卒,以劣势兵力战胜了米特拉达特斯的将领阿基鲁斯的大军。但在凯歌声中传来不祥之音:马略和秦纳为首的民主派在罗马重新得势,宣布苏拉党人为“公敌”,推行恐怖统治,甚至任命一位新的战争指挥官率军前来东方,名曰讨伐米特拉达特斯,实则矛头指向苏拉。逃亡元老贵族恳求苏拉迅即回国挽救败局。苏拉亟欲摆脱棘手的东方战事, 遂进军小亚细亚炫耀武力,迫使米特拉达特斯媾和。公元前85年8月,在达尔丹努斯会晤中,米特拉达特斯接受了并不苛刻的和约:退出战争以来所占地区,交付3,000塔兰特赔款,移交80艘舰船,如此而已。小亚细亚和希腊恢复了旧有秩序。苏拉还轻而易举地策反了罗马民主派政府派来征讨他的整整一支大军;同时,在小亚细亚严厉惩罚亲米特拉达特斯的城市和居民,残酷杀戮反叛的自由民和奴隶,将许多城市劫掠一空,城墙夷为平地,居民贩卖为奴。他向各城市征收五年赋税并摊派巨额军费。
在东方事务了结后,苏拉率领庞大舰队启航回国,中途在雅典滞留一段时期,劫掠了许多著名神庙。苏拉本人还将藏有亚里斯多德大部分著作的一座图书馆攫为己有。然后,满载着东方战争赃物,怀抱着强烈的复仇心理,苏拉于公元前83年春在南意大利布隆迪西乌姆登陆。麦特鲁斯·庇乌斯、里基尼乌斯·克拉苏和大批贵族派的遗老遗少纷纷麕集到他的麾下。沾满16万东方人鲜血的屠刀现在指向国内同胞了。
新的内战开始了,意大利再次陷入深重的灾难。战争延续3年,成千上万的人死于兵燹。这时马略和秦纳已先后去世,在卡尔波和小马略领导下,民主派进行了顽强的抵抗。但是,在苏拉久经沙场、装备精良、忠于统帅的凯旋之师面前,一切努力都是徒劳的。最后,苏拉在科利斯门击败民主派及其盟军萨谟尼安人的大捷宣告大势已定。伴随着胜利而来的是恐怖。苏拉以征服者姿态进入罗马,开始了著称于史的“公敌宣告”,日复一日地公布“黑名单”,对列入黑名单的“公敌”,捕杀者有赏,告发者有奖,隐匿者有罪。数以千计的民主派分子和无辜平民被杀害,首级挂在罗马广场示众。“公敌”的房宅被焚毁,财物被洗劫,土地被充公。腥风血雨从罗马洒向整个意大利。神庙、父宅、亲朋之家都不是避难所,人人自危,朝不保夕;丈夫在妻子面前被杀,儿子死在母亲怀里;私仇乃是残杀肆掠之因,财富成为招灾惹祸之源。苏拉的许多部将趁火打劫,大发横财。没收“公敌”的土地被分配给苏拉的12万老兵。在全意大利到处建立起军事殖民地,俾使苏拉保持铁腕控制。苏拉举行了盛大的凯旋式,并给自己冠以“幸运者”(Felix)的称号。
随着局势的渐趋安定,苏拉转而致力于所谓“宪政改革”。他授意81年的执政官瓦列利乌斯·弗拉库斯提议恢复独裁官职位。尽管这一古代非常时期的特别官职已废弃120年之久,但他认为非此不能充分表现他的地位和权力。他迫使公民大会批准瓦列利乌斯提案为法令,从而当选为独裁官,任期不限(这一职位的法定期限为6个月)。无限期独裁官职位使苏拉得以集立法、行政、司法、经济、军事诸种大权于一身,成为名副其实的独裁者,不啻专制君主。这在实际上已否定了共和国的基本原则。然而,他却竭力维持共和国的形式:不仅他的所有官职和荣誉都是通过公民大会合法授予,而且他允许继续选举执政官及全部原有官职(他本人就是80年的执政官之一),以处理日常政务;议案仍然提交公民大会,经批准后始成为法律。苏拉废除了具有民主、进步精神的法律,剥夺了几个世纪以来平民反对贵族斗争的许多成果,推行了一系列带有权宜、保守甚至反动色彩的措施。
苏拉从忠于自己的骑士和成为罗马新公民的意大利自治市贵族中选拔300人为元老,以充实在内战中元气大伤的元老院。他企图重建元老院的最高权力,恢复了元老院一切旧的权利和特权,并新立章程:在立法上,任何提案非经元老院审议不得提交公民大会;在司法上,原由骑士控制的常设刑事法庭的权力收归元老院。保民官的权利被剥夺殆尽,其立法权受到元老院的箝制,干预权(否决权)也被法律严加束缚,保民官还被禁止继任其他高级官职。公民大会已经形同虚设,成为苏拉得心应手的橡皮图章,故而没有再次恢复百人队会议。他增加了高级长官的名额(行政长官由6人增至8人,财务官由10人增至20人),以适应变化了的形势的需要。他规定了高级官职的资格、晋升和其他方面的严格制度,使政权成为贵族的禁脔。他把选举日期从年终提前到7月,当选执政官即为元老院首要顾问,财务官以上官职与元老院议席相结合,以保证国政稳定和自然延续。
为了巩固他及贵族寡头的统治,苏拉制订或恢复了形形色色的法律法令。诸如:不法侵害法,刺杀毒杀法,反勒索法,反奢侈法,选举舞弊法,叛逆法,盗窃公物法,通奸不贞法,等等。他设立了7个常设刑事法庭,确立了审判程序。苏拉以卢比孔河为意大利的北界,把意大利分成若干自治市区,许多城市改为公民殖民地,意大利人出身的新公民保留原有权利并被平均分配到35个部落。这一措施在法律上肯定了同盟者战争后意大利的既成事实,无疑具有积极意义。苏拉废止了向城市贫民廉价配粮制度,而代之以大兴土木工程。他还将10,000名原属“公敌”的奴隶升为平民,赐姓“科尔涅利乌斯”,于是在罗马社会生活中又出现了一支新的唯他马首是瞻的力量,与苏拉的雇佣军队一起,成为苏拉独裁统治的支柱和驯服工具。
公元前79年,苏拉突然宣布辞职,退隐到他在普特奥利的滨海别墅。他曾为争夺最高权力而含辛茹苦,履险赴艰,不惜以道德的堕落、社会的动乱、人民的灾难和万千生命的毁灭为代价,而现在正当权势如日中天之际,他竟自愿把它放弃了。对他的引退,古往今来众说纷纭,或说是他利用独裁手段完成旨在恢复贵族共和制的宪政改革后还政于民的信义之举,或说是他因改革无望知难而退的明智之策,也有说是他在满足了权势欲望后感到厌倦而向往田园生活,还有说是他困扰于严重的皮肤病故无法亲执权柄,云云。无论如何,如果说位尊权重的大人物即便昏庸老朽也不愿自动退出政治舞台在古代历史上是一个通例的话,那么,苏拉确实是一个罕见的例外。引退后,人们对他仍心有余悸,他一生杀了无数人,却能悠悠漫步街头,安安垂钓水滨。同以前一样,苏拉穷奢极欲,沉溺酒色,间或涉猎诗文,撰写记述他传奇式生涯的22卷集回忆录(惜未传世)。公元前78年,丢下他新婚的妻子范莱莉雅,苏拉在他的滨海别墅安静地死去,终年60岁。他的遗体置于金舆上,在声势浩大的送殡队伍护送下游行全意大利,最后在罗马广场举行了隆重的葬礼。据说他给自己留下这样的墓志铭:
“没有一个朋友曾给我多大好处
也没有一个敌人曾给我多大危害
——但我加重回敬了他们!”
苏拉戎马倥偬一生,为罗马立下丰功伟绩,但犯下的罪孽深重。人们称他“一半是狮子,一半是狐狸”。他的特质是一种对人的彻底鄙视、冷酷无情与刚毅果敢、自信乐观、机敏狡狯多种因素混合而成的复杂品格。他放荡不羁,玩世不恭,故又有“政治上的唐璜”之谑誉。生前恣睢暴戾,死后备极哀荣,他确实是“幸运者”苏拉!
苏拉的时代是恐怖的时代。苏拉的独裁是罗马奴隶主贵族在城邦危机的形势下企图克服这一危机而实行的个人军事专政。这一专政的个人形式和军事色彩丝毫不排斥它的阶级性质。它的阶级基础是一小撮贵族寡头和苏拉老兵,它的措施反映了这些人的利益和要求。苏拉独裁是在共和政体的轨范内实施的,目的仍在于恢复贵族寡头统治。这一独裁为其反动保守性质所决定,尽管迫于形势做了某些调整和改革,但导致罗马城邦危机的各种矛盾几乎一个也没有解决;相反,苏拉的独裁和他作为遗产留下的反动制度使得形势更趋恶化。他的改革是没落贵族代表人物运用独裁手段——然而不是没有共和外衣——从事缺乏内部活力和外部环境的复旧改革——然而不是没有适应新形势的因素——企图挽救其必然衰亡的命运的典型。这种改革是短命的,徒劳的。不无讽刺意义的是,苏拉骨灰未寒,他生前苦心经营的大多数法律、措施便被他最信任的部将庞培、克拉苏诸人废弃了。但是,苏拉独裁及其改革仍不失其历史意义,意义就在于它不由衷的过渡性。苏拉初衷在于恢复贵族共和制度的实践为反共和势力提供了反面经验和有利条件:他的暴力手段被用来变成埋葬这一过时制度的有效工具,而他的某些政治原则经改造后构成新制度的有机成分。寡头政治的罗马共和国无可挽回地走向它的归宿,苏拉在这一进程中留下巨大的足迹,接踵而来的是共和国的颠覆者、更伟大的统帅和独裁者恺撒与他的继承者、共和国的最后埋葬者奥古斯都以及整整一个帝国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