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样正家,醉画竹石壁上,郭作待为谢,且遗二古铜剑
空肠得酒芒角出,肝肺槎(chá)牙[1]生竹石。
森然欲作不可回,吐向君家雪色壁。
平生好诗仍好画,书墙涴(wò)[2]壁长遭骂。
不嗔[3]不骂喜有余,世间谁复如君者?
一双铜剑秋水光,两首新诗争剑铓。
剑在床头诗在手,不知谁作蛟龙吼。
【注释】
[1]槎(chá)牙:这里是不整齐、不顺畅的意思。
[2]涴(wò):被泥、油弄脏。
[3]嗔:发怒地睁大眼睛。
【译文】
一旦酒洒空肠,人就现出了棱角和锋芒,一肚子不合时宜压不下,就产生了画竹画石的构想。瘦石峭拔,劲竹挺立,自有凛然正气不可屈;竹石在胸憋不住,吐向你这雪白的墙壁。我的平生呵,又好赋诗,又好作画;写在墙上,涂在壁上,污染了墙壁经常遭人责骂。看你不怒不气,待人和蔼可亲,似乎世上难寻你这般心如止水的人。岂料你拥有心底的波澜,竟有如此的琴心剑胆,一双铜剑寒气如秋水,两首新诗似与宝剑争光芒。我把宝剑挂床头,我把新诗捧在手,不知这诗、这剑,谁肯一吐豪气伴我蛟龙吼?
【解析】
郭祥正是当涂人,有诗名。元丰八年(1085)七月苏轼过当涂为他绘漆屏,并记以这首诗。这是直抒胸臆的酒后自白。东坡用自己的画和诗宣泄心中块垒,写得笔墨淋漓,锋芒毕露,豪气喷薄,向世人展示了他心灵世界光彩照人的一个层面:黑白分明、襟怀坦白、耿直敢言、卓然特立。这是东坡极富个性锋芒的一首诗。开篇就不同凡响:酒洒空肠锋芒即出,胸有竹石,“森然欲作”,于是“吐向君家雪色壁”,倾吐了苏轼的满腔正气。读起来真感痛快淋漓。“肝肺槎牙”可借用苏轼的一位同时代人对他的评论“一肚子不合时宜”作解释。至于苏轼因不平则鸣、不容于世而致“常遭骂”的经历,实际上是他直言敢“骂”的负面社会反响。黄庭坚说:“东坡文章妙天下,其短处在好骂。”如果把这种“骂”理解成东坡所写的《山村》《荔枝叹》之类的政治讽喻诗,理解成本诗所言的“芒角出”“蛟龙吼”,那么,东坡的“好骂”正是他人格的光彩。诗的结尾以郭祥正所赠新诗与古铜剑作辉映,以“不知谁作蛟龙吼”的一声喝问作结,更有一种逼人的豪气,留下铿锵的余韵。
《礼记·经解》有言:“温柔敦厚,诗教也。”这种诗教观点在文艺理论上有很大影响。周振甫先生认为这种说法有其片面性。他说,《诗经》《楚辞》里的诗并不总是温柔敦厚的,相反,激浊扬清、指斥时弊、雄强豪迈、浩然正气的清新、刚健的风格,更是动人魂魄,是不可或缺的。东坡这首诗,以及《山村》《荔枝叹》等诗全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