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的知止思想

知止的真谛不只是禁制对欲望的追求,坏的欲望才要禁制,好的欲望则要鼓励。道家的思想在于禁制不当的欲望,儒有家的思想在于鼓励良善的欲望,两者都在开创,指引人生的明确方向。

知止的真谛不只是禁制对欲望的追求,坏的欲望才要禁制,好的欲望则要鼓励。道家的思想在于禁制不当的欲望,儒家的思想在于鼓励良善的欲望,两者都在开创,指引人生的明确方针。

儒、道是中华文化的两大主流,儒家的修养,表现在我们对理想的追求;道家的修养,在忘掉自身的优越成就。儒家是把自然凝聚成人文,道家是把人文解脱,回归自然。儒家的价值在付出,道家的价值在反省;儒家求善,道家求真。然而,儒家与道家都是在追求人生的完美,只是面向不同而已。

一般人谈到知止,总先想到老子说的:“知止,所以不殆。”(《老子》第三十二章),以及“知足不辱,知止不殆”(《老子》第四十四章)。其实,《大学》开宗明义第一章也有“止于至善”的话。诚如上文所述,儒家的修养,旨在强调对理想的追求,所以以至善为目标,好还要更好,以追求最好为终极目的;而道家的修养,是要戒得、戒满,要返璞归真。在人生的修养上,一是加法,一是减法。

知止的真谛,不只是在于禁制对欲望的追求。欲望有好、有坏,坏的欲望才要禁制,好的欲望则要鼓励。道家的思想在于禁制不当的欲望,儒家的思想在于鼓励良善的欲望,兄弟爬山,各自努力,都是为了爬到山顶、观赏山上的美景,儒、道的思想都在开创、指引人生的明确的方向。

《大学》开宗明义第一章:“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又:“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大学》一书,原是《礼记》第四十二篇,宋儒朱熹从《礼记》中取出以配《中庸》、《论语》、《孟子》,并称为四子书,后简称为四书。《大学》之名义,乃指博大之学问,学成之后,可以治国、平天下。《大学》之作者,朱熹认为经一章是孔子之言,而曾子记述之,传十章是曾子的意思,而他的弟子们记述的。

明明德、亲民、止于至善,谓之三纲,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谓之八目。明明德,谓把天生灵明的德性阐明出来。亲民,程子(程颐,伊川先生)释亲者,新也,使人民日新又新;王阳明释亲民为亲近民众、亲爱民众。儒家思想的生命理想,是修己以安人、修己以安百姓、修己以安天下。

至真、至善、至美,是人生的最高理想,许慎《说文解字》:“善,吉也,与义、美同意。”善就是存好心、说好话、做好事、走好路,善就是义。如何止于至善?分定、静、安、虑、得五个层次。“知止而后有定……”知道应该得到的境界,才能够使自己志向坚定;志向坚定,才能够镇静不躁;镇静不躁,才能够心安理得;心安理得,才能够使思虑周详;思虑周详,才能有所收获。

传三章:“诗云:邦畿千里,惟民所止。”“诗云:缗蛮黄鸟,止于丘隅。子曰:于止,知其所止,可以人而不如鸟乎?”又:“诗云:穆穆文王,于缉熙敬止。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与国人交,止于信。”前两句引《诗经》的话,止字,指棲止。“于缉熙敬止”,形容周文王不断发挥他的光明,而处于至善的境地。“为人君……”止指人君、人子、人父、与国人交,应有的修养。

《大学》中的止字,不是停止、终止,也不是阻止、禁止,而是居止、莅止(到达)。“止于至善”,指人生的修养,要以至善为最高境界。好是没有极限的,我们只能努力求好、做好,“坚持做对的事,坚持把对的事做更好。”

《中庸》第二章:“仲尼曰: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小人之反中庸也,小人而无忌惮也。”何谓中庸?子程子曰:“不偏之谓中,不易之谓庸;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

《中庸》原是《礼记》的第三十一篇,宋二程子加以表章,朱熹取以配《大学》、《论语》、《孟子》,号为四书。《中庸》之作者,子程子曰:“此篇乃孔门传授心法,子思恐其久而差也,故笔之于书!以授孟子。”

《中庸》第一章:“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第四章:“子曰: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知者过之,愚者不及也。道之不明也,我知之矣!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也。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

第十四章:“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难,行乎患难。君子无入而不自得焉!”又:“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险以侥幸。子曰:射有似乎君子,失诸正鹄,反求诸其身。”

第二十章:“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言前定则不跲,事前定则不困,行前定则不疚,道前定则不穷。”又:“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果能此道矣,虽愚必明,虽柔必强。”

第二十二章:“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

第三十一章:“唯天下至圣,为能聪明睿知,足以有临也;宽裕温柔,足以有容也,发强刚毅,足以有执也,齐庄中正,足以有敬也;文理密察,足以有别也。溥博渊泉,而时出之。”

第三十二章:“唯天下至诚,为能经纶天下之大经,立天下之大本,知天地之化育。”

《中庸》一书,不在告诫人要知止、知足,而在于人要执守中道,不偏不倚,不要过与不及。其次,“君子无入而不自得”,做人求其心安而已,不贪不求,自然是俯仰自得。“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险以侥幸”。君子以平常心看待人生的得失祸福,小人则铤而走险,甘冒不韪,“君子求一万,小人求万一。”君子凡事早有准备,不做没有准备的事;小人则一日多变,急于求成。君子不求天、不求人,一切靠自己的努力,本着勤以补拙的精神,“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

《中庸》一书,可谓尽性之书,由尽己之性,进而尽人之性,终而尽物之性。西方文化的价值在于尽物之性,东方文化的价值在于尽人之性、尽己之性。西方文化的高度发展,结果却使世变日亟,人性湮灭,甚至对全体人类产生极大的危机;以儒家思想为核心的东方文化,则是“放之则弥六合,卷之则退藏于密”。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与天地参”。

孔子的知止思想,分别见其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道理。孔子的知止思想见诸修身者,如何修身呢?首先要懂得反省,一个能反省的人,才会是一个进步的人。《论语·公冶长》:“子曰:已矣乎!吾未见能见其过而内自讼者也。”一般人做错了事,常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即便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也要加以辩解、掩饰,而没有勇气改过,所以,孔子一再强调“过则勿惮改”、(《子罕》)“过而不改,是谓过矣”(《卫灵公》)。

其次,“见贤思齐“(《里仁》),“就有道而正焉”(《学而》)。德行的修养,要在人际关系中才能彰显其意义;德行的增长,是要不断学习观摩,相互切磋。孔子自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学也。”(《公冶长》)孔子是个很好学的人,不只在学问上的追求是如此,在德行的修养上也是如此,看见别人有长处,便虚心请教。(《述而〉:“子与人歌而善,必使反之,而后和之。”)

其次,在人格的修养上,必须做到“毋意、毋必、毋固、毋我”(《子罕》)。就是凡事不要随意臆测,不要一意孤行,不要顽固执着,不要偏私己心。

《论语·卫灵公》:“子张问行。子曰: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之邦行矣,言不忠信,行不笃敬,虽州里行乎哉?”君子立身处世,就是要能做到“言忠信,行笃敬”,要谨言慎行,所以孔子说:“古者言之不出,耻躬之不逮也。”《里仁》又说:“其言之不怍,则为之也难。”(《宪问》)而在行事上,“邦有道,危言危行;邦无道,危行言孙。”(《宪问》)当然,谦虚的态度,是修身必备的条件。《论语·泰伯》:“子曰: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骄且吝,其余不足观也已。”这句话值得我们深思。

孔子人生理想的目标,最高是圣人,其次是仁者,其次是君子。圣人的标准是要能做到“博施于民,而能济众”(《雍也》)。孔子与弟子言志,谈到自己的人生理想是“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公冶长》)。正是圣人的写照。

我们一般人做不到圣人,能做到仁者也不错。《论语》一书,孔子讲到“仁”字的有五十七章,“仁”字出现一百零五次,可见孔子对仁德的重视。

什么叫仁?《中庸·哀公问政》:“子曰:仁者,人也。”仁是人德的总称,仁是人之所以为人的道理,人之所以异于禽兽,就是人具有仁爱之心。孔子对于仁的解释很多,其中以《论语·颜渊》“樊迟问仁,子曰:爱人”最为简要圆满。孔子在《雍也》说:“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孔子讲“爱人”的道理,是由自己推及于别人。人性都不免有偏私,没有一个不爱自己的人而能爱别人。

“己立立人,已达达人。”这是仁德的积极表现,在消极方面,则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论语·卫灵公》:“子贡问曰: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一个人能够设身处地,多为别人着想,一定是个仁者,一定不会和别人发生纷争。

孔子的人生理想,除了圣人、仁者之外,也谈到君子。《论语》一书讲君子的,有八十多则。所谓君子,是指才德兼备的人。(《礼记·曲礼》:“博闻强识而让,敦善行而不殆,谓之君子。”)孔子曾说:君子有三戒、三畏、九思(《季氏》)。君子谨言慎行,《学而》:“子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为政》:“子贡问君子。子曰:先行其言,而后从之。”又《宪问》:“子曰:君子耻其言而过其行。”可见君子的为人,是十分谨慎小心,不断进德修业,所以,君子之道三;曰:“智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宪问》)。

君子与仁者,可以说是同义词。《里仁》:“君子去仁,恶乎成名?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君子所以为君子,是因为君子没有一刻离开仁,就是在仓促之间,或是流离之时,也都是行仁的,所以,君子也就是仁者。同时,君子也是智者,因为君子非常好学。《雍也》:“子曰:君子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亦可以弗畔矣夫。”君子为人,以义为比,(《里仁》)坦坦荡荡,内省不疾,不忧不惧,所以君子也是勇者。(《颜渊》)

家是休息站,家也是避风港。家和万事兴,有安定的家庭,才有兴隆的事业。孔子的止学见诸齐家者,为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父母对子女的爱,是与生俱来的亲情,有些父母过分溺爱子女,结果爱之适则害之,孔子主张父母对待子女“爱之能勿劳乎”《宪问》。适当的劳动、劳苦,对子女的人格成长是有益的,因为人生的历程,不会都是坦途,没有吃苦经验的人,遇到困难挫折的时候,就会一蹶不振,而不能愈挫愈勇。

孔子论孝的地方很多:

《学而》:“子曰:弟子入者孝,出则弟,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

《为政》:“子游问孝。子曰: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

又:“子夏问孝。子曰:色难!有事弟子服其劳,有酒食先生馔,曾是以为孝乎?”

《为政》:“孟武伯问孝。子曰:父母唯其疾之忧。”《里仁》:“子曰: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

《大学》释齐家治国章,引《诗经·小雅蓼萧》:“宜兄宜弟”。且曰:“宜兄宜弟,而后可以教国人。”《中庸》第十五章引《诗经·小雅常棣》:“妻子好合,如鼓琴瑟;兄弟既翕,和乐且耽,宜尔室家.乐尔妻孥。”都是强调夫妻和善乐、兄弟友好的道理。

孔子的知止思想见诸治国、平天下者,首先,孔子论施政的原则是法先王。《为政》:“子张问:十世可知也?子曰: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其后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八佾》:“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孔子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和周公一样,辅佐朝政,他曾感叹说:“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述而》)。

其次,孔子主张正名分。《子路》:“子路曰:卫君待子而为政,子将奚先?子曰:必也正名乎?……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又《颜渊》:“齐景公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得而食诸?”

再者,施政的原则,要能以德服人。《为政》:“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又:“子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最后,宽厚爱民也是施政的原则之一。孔子不轻易以仁许人,但是对功在国家的管仲,则称赞说:“如其仁,如其仁”(《宪问》)。另外,“宽则得众”(《阳货》)也是适用于施政的道理。为政之道,首在得民心,执政者有一颗宽厚的心,才能用贤、得众。

孔子论施政的内涵,见《中庸》第二十章,孔子说:“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曰:修身也,尊贤也,亲亲也,敬大臣也,体群臣也,子庶民也,来百工也,柔远人也,怀诸侯也”。就治国的具体作为,首先,执政者不可急功近利,而要有远大的眼光。《子路》:“子夏为莒父宰,问政,子曰:无欲速,无见小利。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什么是治理国家的大事呢?《颜渊》:“子贡问政。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孔子反对战争,但为了国家安全,也不能不训练军队。《子路》:“善人教民七年,亦可以即戎矣!”但是不可以让没有受过训练的人去作战,因为“以不教民战,是谓弃之”(《子路》)。为政在人,举用贤人与否,是施政成败的关键,为政者如果能够举用正直的贤才,则人民自然心悦诚服。《为政》:“哀公问曰:何为则民服?孔子对曰:举直错诸枉则民服,举枉错诸直则民不服。”

孔子对于治国的理念,是主张“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盖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季氏》)。另外,“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也”(《大学》)。大学仁君为政,藏富于民,不与民争利。《大学》:“德者,本也;财者,末也。外本内末,争民施夺。是故财聚则民散,财散则民聚。”

孔子论施政的方法,主张以德服人。季康子是鲁国的权臣,《颜渊》:“季康子问政于孔子。子曰:政者,正也,子帅以正,孰敢不正?”又:“季康子患盗,问于孔子。孔子对曰:苟子之不欲,虽赏之不窃。”《大学》说:“一家仁,一国兴仁;一家让,一国兴让;一人贪戾,一国作乱。其机如此。”又:“尧、舜帅天下以仁,而民从之;桀、纣帅天下以暴,而民从之。”可见在位者对人民的影响很大。理想的领导风格,就是要以身作则。《子路》:“子曰:苟正其身矣,于从政乎何有?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又:“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又:“子路问政。子曰:先之,劳之。请益,曰、无倦。”

孟子是继孔子之后,最伟大的儒家学者,《史记·孟子荀卿列传》:“孟轲乃述唐虞三代之德,是以所如者不合,退而与万章之徒,序《诗》、《书》,述仲尼之意,作《孟子》七篇。”孟子的学术思想,不外内圣外王之道,而其知止思想,则可以从消极方面和积极方面二者加以探讨。孟子的思想,以性善论为核心,所以他的人格特质,是乐观、通达、热情、自信。《孟子·告子》:“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恻隐之心,仁也;羞恶之心,义也;恭敬之心,礼也;是非之心,智也。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矣!”又《公孙丑》:“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善恶之心,非人也;无辞让之心,非人也;无是非之心,非人也。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之有四端,犹其有四体也。”孟子因为强调人性本善,所以“人皆可以为尧舜”(《告子》)那么,为什么不是人皆为尧舜呢?孟子说:“牛山之木尝美矣,以其郊于大国也,斧斤伐之,可以为美乎?是其日夜之所息,雨露之所润,非无萌蘖之生焉,牛羊又从而牧之,是以若彼濯濯也。人见其濯濯也,以为未尝有材焉,此岂山之性也哉?虽存乎人者,岂无仁义之心哉?其所以放其良心者,意犹斧斤之于木也,旦旦而伐之,可以为美乎?”(《告子》),因此,孟子主张存养善端,扩充善端。《告子》:“苟得其养,无物不长,苟失其养,无物不消。”孟子认为人虽有善性,可是如果不加以存养,是很容易泯没丧失的。孟子说:“养心莫善于寡欲。”(《尽心》)抗拒诱惑最好的方法,就是不要接近它。

一个人立身处世,最为重要的是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西子蒙不洁,则人皆掩鼻而过之;虽有恶人,斋戒沐浴,则可以祀上帝”。(《离娄》)西施虽然是天下闻名的美女,如果身上有恶臭污秽之物,别人皆掩鼻而过;相反的,一个犯错的人,如能改过自新,上天也会接纳。孟子论人生理想,首先是要立志。《尽心》:“王子垫问曰:士何事?孟子曰:尚志。”孟子一生的职志,是有鉴于世衰道微,异端并起,杨朱、墨翟之言盈天下,诸侯之间,则是“争地以战,杀人盈野,争城以战,杀人盈城。”(《离娄》)“杨朱为我,是无君也;墨氏兼爱,是无父也;无父、无君,是禽兽也……杨墨之道不息,孔子之道不著,是邪说诬民,充塞仁义也。仁义充塞,则率兽食人,人将相食,吾为此惧。”(《滕文公》)孟子的人生理想,是要“正人心,息邪说,距诐行,放淫辞,以承三圣者”(《孟子·滕文公下》)。是要捍卫儒家的思想,而且抱救世之志。

孟子游事梁惠王、齐宣王等,为了力劝诸侯国君推行仁政,苦口婆心,循循善诱,梁惠王好园囿,齐宣王好乐、好勇、好货、好色,孟子都一一勉以“与民同乐”,“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与民同之,于王何有?”(《梁惠王》),以建立君王推行仁政的信心。

在个人修养方面,孟子对天命的看法,是积极而乐观的。《孟子》一书,多处提到“命”、“天命”,如《公孙丑》引《诗经·大雅文王》:“天命靡常。”《尽心》:“莫非命也。”又:“得之有命”等皆是。何谓命?《万章》:“莫之为而为者,天也;莫之致而至者,命也。”所谓命,依孟子的意思,是指非人力所能控制的事,即“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孟子说:“有不虞之誉,有求全之毁。”(《离娄》)人生有许多的无解,只能逆来顺受。不过孟子主张知命而不认命,要自求多福,要尽心。《尽心》:“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尽其道而死者,正命也;桎梏死者,非正命也。”人总会老,老总会死,要死得其时,死得其所。

人生的得失祸福,常受命运的摆布,可是有些灾难却可以事先防范。《公孙丑》:“诗云:迨天之未阴雨,彻彼桑土,绸缪牗户,今此下民,或敢侮予?”孟子引《诗经·豳风鸱鸮》,以鸟修补破巢为喻,鸱鴞尚且知道趁着天未阴雨,“彻彼桑土,绸缪牖户”。而人却不如鸟吗?《告子》:“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并不是在忧患的环境下就能生存,在安乐的环境下就会灭亡。孟子是提醒我们,在安乐的环境下,容易使人懈怠、骄傲、粗心大意,忘记危险,一有祸害降临的时候,则仓皇失措,束手无策,当然容易趋于灭亡。反之,忧患的环境,容易使人提高警觉,心存戒惕,临危不乱,在谨慎周全的处置下,平安地渡过难关。所以,孟子说:“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征于色,发于声,而后喻。入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告子》)又《尽心》:“人之有德慧术知者,恒存乎疢疾。独孤臣孽子,其操心也危,其虑患也深,故达。”宋欧阳修〈五代史伶官传序〉一文也说:“忧劳足以兴国,逸豫足以亡身。”

不过,在忧患的环境下,如果没有忧患意识是则容易灭亡;在安乐的环境下,有了忧患意识,一样能够生存,而且更能够发展。问题不在环境的忧患或是安乐,而是是否具有忧患意识。

《告子》:“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人生不是要什么就能有什么,真实的人生,往往是要什么而没有什么,事与愿违。人生的可贵,就是在要什么而没有什么的情况之下,借由人的努力,而使理想逐一实现。

孟子相信有命,但是主张“永言配命,自求多福”。强调“祸福无不自己求之者”,《尽心》引《尚书·太甲》:“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孟子告诫我们:“夫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家必自毁,而后人毁之;国必自伐,而后人伐之。”又说:“国家闲暇,及是时般乐怠敖,是自求祸也。”而对人生的苦难,人生的挑战,我们不能没有忧患意识。忧患,是激励人生的试金石,没有汹涌的波涛,如何激起美丽的浪花?没有忧患的冲击,人生如何显得多彩多姿?愈能承担忧患的人,愈能成为大时代的主人。

在外王方面,孟子的政治思想,主张王道、仁政。《孟子·梁惠王》第一章:“孟子见梁惠王,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孟子对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王曰何以利吾国?大夫何以利吾家?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矣!苟为后义而先利,不夺不厌。’”因此,孟子的结论是:“王亦曰仁义而已矣,何必曰利。”

孟子说:“今夫天下之人牧,未有不嗜杀人者也,如有不嗜杀人者,则天下之民皆引领而望之矣。”《梁惠王》又说:“王(梁惠王)如施仁政于民,省刑罚,薄税敛,深耕易耨,壮者以暇日修其孝悌忠信,入以事其父兄,出以事其长上,可使制梃以挞秦楚之坚甲利兵矣。”又:“民归之,由水之就下,沛然谁能御之?”

孟子的政治思想,除了主张仁政之外,所谓“言必称尧舜”,意指法先王。《孟子·离娄》:“离娄之明,公孙子之巧,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师旷之聪,不以六律,不能正五音;尧舜之道,不以仁政,不能平治天下。今有仁心仁闻而民不被其泽,不可法于后世者,不行先王之道也。”又:“规矩,方员(圆)之至也,圣人,人伦之至也。欲为君尽君道,欲为臣尽臣道,二者皆法尧舜而已矣。不以舜之所以事尧事君,不敬其君者也;不以尧之所以治民治民,贼其民者也。”孟子说:“以力假仁者霸,霸必有大国,以德行仁者王,王不待大。”(《公孙丑》)国力的大小,不在于土地的大小、人口的多寡,以及武器的强弱,最重要的是人心的向背,和施政者的用心。

领导统驭是管理学最重要的课题。美国学者彼得·克拉克《管理的实践》一书说:“一家企业没有良好的绩效,应该替换的不是工人,而是总裁。”治理国家一如管理企业,《孟子·梁惠王》:“孟子谓齐宣王曰:‘王之臣有托其妻子于其友,而之楚游者,比其反也,则冻馁其妻子,则如之何?’王曰:‘弃之。’曰:‘士师不能治士,则如之何?’王曰:‘已之。’曰:‘四境之内不治,则如之何?’王顾左右而言他。”孟子很技巧地对齐宣王强调,国君必须对治理国家的成败担负完全的责任。

人君治国,最重要的是要能够以身作则,要有自省的能力。孟子说:“人有恒言,皆曰天下国家。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离娄》又:“未有仁而遗其亲者也,未有义而后其君者也。”《梁惠王》又:“推恩足以保四海,不推恩无以保妻子,古之人所以大过人者无他焉,善推其所为而已矣。”《离娄》:“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又:“三代之得天下也以仁,其失天下也以不仁,国之所以兴废存亡者亦然。”

“仁者如射。”(《公孙丑》)“爱人不亲反其仁,治人不治反其智,礼人不答反其敬,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诸已,其身正而天下归之。”(《离娄》)这是孟子强调国君要有自省的能力,所以梁惠王抱怨自己对国人已很用心、尽心,“河内凶,则移其民于河东,移其粟于河内,河东凶亦然。”(《梁惠王》)可是梁国人民没有增加,邻国人民没有减少,孟子就以“五十步笑百步”为喻,告诉梁惠王要从根本上解决老百姓的民生问题着手,让老百姓养生送死无憾。“养生送死无憾,王道之始也。”

贵为人君,要有“乐以天下,忧以天下”(《梁惠王》)的胸襟和抱负,要能与人民同好恶,所谓“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桀纣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与之聚之,所恶勿施尔也。”《离娄》可见为政之道,贵在得民心,所以,孟子说“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公孙丑》)。

人才是治国的根本。《孟子·梁惠王》:“所谓故国者,非谓有乔木之谓也,有世臣之谓也。”用人唯才,尊重专业,“故将大有为之君,必有所不召之臣,欲有谋焉,则就之。”(《公孙丑》)贤明的国君要能“贵德而尊士,贤者在位,能者在职”。才能把国家治理好,使人民安居乐业。有人劳心,有人劳力,国君用人,必须博采众言,不可独断,而且要常常自我反省。“左右皆曰贤,未可也;诸大夫皆曰贤,未可也;国人皆曰贤,然后察之,见贤焉,然后用之。左右皆曰不可,勿听;诸大夫皆曰不可,勿听;国人皆曰不可,然后察之,见不可焉,然后去之。左右皆曰可杀,勿听;诸大夫皆曰可杀,勿听;国人皆曰可杀,然后察之,见可杀焉,然后杀之。”可见孟子非常尊重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