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政变迭出
春秋是中国历史上战事最频繁的时代,这个时代的战争归纳起来主要有两类,第一类是诸侯间的争霸战;第二类是攘夷之战。后世总有“攘外必先安内”的说法,可是在春秋,内战却丝毫不影响攘夷战争的推进,这也是古代中国人英勇善战之体现。
自从西周覆亡的骊山之役后,中原华夏族面临北方蛮族的军事压力越来越大。蛮族武装不时进犯中原,令各诸侯国颇为头疼。郑庄公不仅是中原大战中的赢家,同时在攘夷战争中也取得了不俗的战绩。
北戎是盘踞在中原北部的蛮族,是中原华夏族的一大威胁。
公元前714年,北戎蛮族军队发动对郑国的入侵,来势汹汹。
蛮族军队主要是步兵,而郑国则是战车部队。当时战车部队是独立作战的,缺少与步兵的协同。独立战车部队在攻击上的优势有速度快、冲击力强和防御能力强等;缺点是进退不能自如,阵形易散乱,容易被敌人分割。北戎的步兵人数多,相当悍勇。郑庄公担心在战斗中,战车之间容易被北戎步兵穿插分割,陷入各自为战的不利情形。
公子姬突献计说北戎的军队固然悍勇,单兵作战能力强;但其缺点是纪律性差,整体的配合并不默契。郑国军队应采取的战术是让先头部队与敌人接触后假装溃败,向后撤退。北戎军队为了争功夺利,必然疾进追击。郑军事先设下三道埋伏,待敌军完全进入埋伏圈之后三路伏兵一起杀出。将北戎军队截成数段,分割各个歼灭。
郑庄公从谏如流,采纳了公子姬突的策略。即故意示弱,以诱敌深入。北戎的先锋部队果然上当,进入埋伏圈,遭到了郑国军队毁灭性的打击。这是一次漂亮的歼灭战,北戎的后续部队在得悉先锋被歼灭后大惊失色,不敢恋战,准备逃跑。郑军将领祝聃率军将北戎军队分割包围,一举全歼。
由于北戎、西戎和北狄等蛮族部落被视为华夏族之共同敌人,所以这次反击北戎之战大大提高了郑国在诸侯国中的声望。
北戎遭此重创后,之后数年不敢再骚扰中原。到了公元前706年,养精蓄锐后的北戎再度进犯,这次目标直指东方的齐国。蛮族的入侵既是对中原的破坏,同时也有助于华夏族的团结。齐国政府向各国发出求援信,特别寄希望于郑庄公的军事援助。
攘夷是华夏国家义不容辞的责任所在,郑庄公没有幸灾乐祸,派遣儿子姬忽率军前往齐国。当时聚集到齐国的诸侯联军不少,但在对付北戎军队上仍然束手无策。姬忽抵达前线后,迅速将英勇的郑军士兵投入战场。郑军有与北戎交手的经验,自有一套对付北戎步兵的方法。在此役中,郑军勇猛出击。俘虏北戎大良和少良两员大将,斩杀甲士三百多人,并且缴获大量的战利品。北戎人深知郑军的厉害,便引兵退去。
援齐攘夷战争的胜利,又一次证明郑国超强的军事实力。
公元前701年,头顶笼罩着无数光环的郑庄公病逝,时年六十岁。
郑庄公十七岁时即位,统治时间达四十三年。在前二十二年,叔段割据一方,郑国实际上处于分裂状态。他韬光养晦,隐忍待发。终于一举平定叔段之乱,开启郑国历史的黄金时代。在他统治的后二十年,横行中原。远交近攻,纵横捭阖。将其军事才华与政治才华发挥得淋漓尽致,最后逐一击垮对手,赢得中原大战的彻底胜利。他还破天荒地与周王室的军队展开大战,令周桓王挂彩,将郑国的霸业推向顶峰。在攘夷战争中,全歼来犯的北戎军队,又援助齐国击退戎人进攻。连东方大国齐国都不得不倚仗郑国的军事力量,足见郑庄公时代国力之强盛。
春秋初期郑国的崛起有点令人不可思议,作为一个新兴诸侯国,郑国在土地面积与人口上都没有优势。四周诸侯国林立,缺乏扩张的基础,郑国的辉煌更多得益于郑庄公本人的非凡才干与坚忍的意志。当这位一代雄主去世后,郑国的衰落几乎成为必然,而频繁的内乱更加剧了衰落的速度。
在郑庄公诸多的儿子中,最出色的当属公子姬忽与公子姬突。两人都长期追随父亲征战沙场,是郑军中出类拔萃的将领,此二人都可以担当起领导国家的重任。
郑庄公去世后,作为太子的姬忽继位,史称“郑昭公”。
为了避免兄弟相残的悲剧重演,姬突移居到宋国,他的娘家是宋国有权有势的雍氏家族。雍氏家族想将姬突扶持上台,取代郑昭公,于是设计了一场阴谋。
祭仲是郑国辅佐大臣,位高权重,雍氏家族决定从他身上下手。他们想方设法把祭仲骗到宋国,然后绑架了他,并威胁说:“如果不立姬突为国君,我们就杀了你。”雍氏家族又怕姬突本人不同意,索性把姬突也绑架了。面对雍氏撕票的威胁,祭仲无奈之下只得答应下来。
郑昭公得知消息后不愿看到手足相残,索性放弃君位。不辞而别,飘然而去,投奔卫国,看来郑昭公对权力倒不是十分迷恋。
接下来的事便水到渠成了,祭仲回国后迎立姬突为君,史称“郑厉公”。
郑厉公的性格坚强果断,有乃父之风。宋国人本以为拥立郑厉公有功,便贪婪无度地向郑国索取贿赂。郑厉公一口回绝了宋国的无理要求,两国关系急剧恶化,很快便反目成仇。
公元前698年,宋庄公纠集了几个喽啰国悍然发动战争。这次打得郑国狼狈不堪,宋国军队杀入郑国都城,攻下太庙。把太庙屋顶上的椽木都给拆了,作为战利品搬回国,并一把火烧了渠门。
此时距郑庄公去世才仅仅三年,郑国就被宋国打得如此狼狈,这是什么原因呢?郑厉公在很多方面与父亲郑庄公颇类似,是个有雄才的人。但是他并没有维持郑军不可战胜的神话,主要原因是受到权臣祭仲的掣肘,使他不能施展才华。
祭仲迎立郑厉公,逼走姬忽。大权在握,无法无天,不可一世。以郑厉公的性格,怎么可能忍受权臣的掣肘呢?他对祭仲的专权心怀不满,决心发动政变除掉祭仲这个绊脚石。
祭仲是郑国政坛元老级的人物,枝叶茂盛。且根基极深,难以撼动。为了扳倒祭仲,郑厉公必须要有一个可靠的内应。经过缜密的观察,他将目光锁定在祭仲的女婿雍纠身上。
郑厉公并没有看走眼,雍纠对王室忠心耿耿,是个可靠的人。他以国家为重,毅然答应郑厉公铲除国贼,还权于国君,于是一个刺杀祭仲的计划出炉了。根据这个计划,雍纠将在郊外举办一个夜宴邀祭仲出席,在夜宴过程中由埋伏的甲士刺杀祭仲。
这个计划几乎是天衣无缝,因为祭仲对女婿没有任何怀疑,并欣然接受邀请。
然而在刺杀的前一天,雍纠却犯下一个无可挽回的大错。不仅使计划泡汤,自己也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出于对爱妻雍姬的信任,他把刺杀计划向妻子全盘托出。雍姬听完后大感震惊,一方是自己的丈夫;一方是自己的父亲,她该如何来做出抉择呢?
没了主见的雍姬跑回了娘家,向母亲问了一个问题:“父亲与丈夫相比,哪个更亲呢?”
她母亲说:“男人都可能成为你的丈夫,可是父亲始终就只有一个,这怎么能比呢?”
雍姬一听,好像是那么一回事。在两个亲人之间她还是选择父亲,不惜出卖自己的丈夫。她以委婉的方式对父亲说:“我家夫君不在家里宴请您,却要跑到郊外去开宴会。这个事女儿觉得有点古怪,特地来向爹您禀报一下。”雍姬这样说,大约是想求得良心上的一个平衡吧。这算是提醒,不算是告密吧。
祭仲在官场上混了那么多年,是何等的精明,马上意识到女儿所说的话有弦外之音。老奸巨猾的他马上逮捕雍纠,经过调查,证实雍纠所策划的刺杀阴谋。残忍的祭仲立即下令处死女婿,将尸体扔在池塘边示众,以警告幕后的郑厉公。
雍纠被杀,铲除祭仲的计划已经流产。三十六计,唯有走为上计。郑厉公草草将雍纠的尸体收拾装上马车,一溜烟逃出都城去了。在马车上郑厉公指着车上的尸体,恨恨地说:“真是可恨!这么重大的事情竟然还跟老婆商量,死了真是活该。”
郑厉公逃亡到了蔡国,不久后他带着一帮亲信杀回郑国,夺取栎邑并组建了一个流亡政府。
郑厉公逃跑后,祭仲又从卫国迎回郑昭公。
祭仲的一手遮天,彻底激怒了各路诸侯。鲁桓公与宋、卫和陈等国元首紧急磋商,力主干涉郑国的内政,重新拥护郑厉公上台。犯了众怒的祭仲不得不收敛其嚣张气焰,把权力交还给郑昭公。这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作为曾经援救齐国打败北戎的攘夷英雄,郑昭公主政下的郑国渐渐恢复了元气。
以鲁国为首的中原集团连续两次出兵干涉,均被能征善战的郑昭公所挫败。郑国似乎又回到了以一敌众的郑庄公光荣时代,但上天似乎不愿意眷顾这个新兴诸侯国。正当郑昭公年富力强且励精图治之际,却意外地死于一场政治谋杀。
弑君者高渠弥是郑国大夫,这是个阴险狡诈之人。郑昭公还是太子时,对高渠弥的为人便深恶痛绝。等到他上台后,对高渠弥更是刻意打压,以限制其权力。心怀不满的高渠弥担心自己终有一天,要死于郑昭公之手。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豁出去拼个鱼死网破。他恶从胆边生,一不做,二不休,发动政变杀死了郑昭公。
可惜郑昭公还没有来得及将父亲的事业发扬光大,就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了。
高渠弥擅自弑君,这可是弥天之罪。齐襄公要替天行道,充当国际法官。他率领齐国的军队驻扎于郑国边境,一场大战迫在眉睫。高渠弥虽然会搞阴谋,要说起打仗却是外行。他慌了手脚,不知所措,只得硬着头皮前去与齐襄公谈判。他本想拉郑国权臣祭仲一起前往,但祭仲这个人滑头得很。心想弑君这种大罪,还是你高渠弥一人去承担吧,便假装生病推托不去。
高渠弥本来想施展些权谋,洗脱弑君的罪名。但他的幻想很快就破灭了,齐襄公一心要维护正义。这倒不是因为齐襄公这个人特别有正义感,他只是想通过惩罚弑君者来提高齐国的国际声望。
齐襄公下令逮捕高渠弥,宣布他擅杀国君,罪大恶极,判处车裂酷刑。车裂就是五马分尸,高渠弥被活活撕扯成几段,也算是恶有恶报了。
春秋时代有一个现象值得注意,诸侯国虽然拥有各自的土地与军队,但名义上仍然是周王朝分封的属臣。当一个诸侯国内部的政治出现动荡时,其他诸侯国可以出面干涉。当然,这个干涉的权力原本是属于周王室的。但是周王室在骊山之变平王东迁之后,其威信已经扫地了。这个责任就落在大诸侯国的身上了,这也是霸业的雏形。
明哲保身的祭仲因称病逃过一劫,高渠弥一死他又是郑国最有权势的人了。他立郑昭公的弟弟子仪为君,子仪是个平庸的君主,在位时间共计十四年。在这段时间内,郑国丧失了郑庄公时代的进取精神,在中原事务中几乎看不到郑国的影子。一个曾经威震中原的诸侯国突然间无声无息了,郑庄公时代的事业也随之终结。
就在郑国走向沉沦之时,南方的楚国却蒸蒸日上。这个半蛮夷的国家比起中原的诸侯国,更有一种进取开拓的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