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隐《房中曲》原文|翻译|注释|赏析

李商隐《房中曲》原文|翻译|注释|赏析

[唐]李商隐

蔷薇泣幽素,翠带花钱小。娇郎痴若云,抱日西帘晓。枕是龙宫石,割得秋波色。玉簟失柔肤,但见蒙罗碧。忆得前年春,未语含悲辛。归来已不见,锦瑟长于人。今日涧底松,明日山头蘖。愁到天池翻,相看不相识。

《房中曲》,汉代叫《房中词》或《房中歌》,都是本于周朝的《房中乐》。李商隐的这首《房中曲》,是沿用乐府旧题而写的悼亡诗,宋代郭茂倩在《乐府诗集》中把它归入“新乐府辞·乐府杂题”一类之中。

唐宣宗大中五年,即公元851年,政治上饱受压抑排挤的李商隐,由卢幕罢归长安。回到家中,其妻王氏夫人已经亡故。李商隐在极度悲切伤感之下,抚今追昔,写下了这首哀婉动人的诗篇。全诗共十六个乐句,每四句一节,分为四个小节。

第一小节写娇儿失去母亲的悲哀。“蔷薇泣幽素,翠带花钱小”二句,写娇儿眼中所见:枝条嫩绿、花瓣如钱的蔷薇沾水带露,好象在哭诉内心深处的哀痛之情。这“蔷薇”,既可以看成是院中所栽种的真蔷薇、活蔷薇,也可以看作王氏夫人衣服、被子上所绣的蔷薇花。这是在写花,也是在写人。这带露含悲的蔷薇,不正是娇儿的生动写照吗! “娇郎痴若云,抱日西帘晓”二句,写娇儿的情态:早晨的阳光照在帘上,帘子好象把太阳抱在怀里一样。娇儿默默地倚在帘下,面对东方的太阳,就象那天上飘浮不定的云朵,孤单单,痴呆呆。“痴若云”三字,形象地写出了娇儿丧母以后那种极度悲痛、黯然神伤、似痴似呆的样子。诗人悼念亡妻,不是从自己如何悲伤、如何怀恋下笔,而是从儿子撕心裂肺般的哀痛写起,这正是本诗开头的巧妙之处。其实,写儿子也正是写自己,而且比直接写自己更便于表达自己内心的痛苦。

第二小节写看到妻子遗物的感伤: “枕是龙宫石,割得秋波色。玉簟失柔肤,但见蒙罗碧。”妻子枕过的枕头好象是龙官的宝石,那枕头的颜色同妻子秋波(即眼珠)的颜色一个样。床上只剩下妻子铺过的竹席,床席上罩着青纱帐,却再也见不到妻子的身影了。用“龙宫石”来比喻妻子枕过的枕头,既说明枕头的精美,又有珍惜亡妻遗物的意思,还可以引起对龙女般美丽的妻子的思念。 “割得秋波色”既是用来形容枕头的色彩,又可以使人由枕头联想到妻子那深情的目光,那明丽秀美的姿容。“玉簟失柔肤”,一个“失”字包含着对亡妻多么深沉的思念,多么强烈的痛惜之情!晋代以写哀伤诗著称的藩岳,在他为悼念亡妻而作的《悼亡诗》中,也曾这样写道: “展转眄枕席,长簟竟床空。床空委清尘,室虚来悲风。”两者虽然选材相似,意境相近,都是写的人亡物在,见物思人的哀伤心境,但是相比之下, 《房中曲》在感情的表达上,要比《悼亡诗》含蓄多了,深沉多了,而且也更有神韵了。

第三小节用今昔对比的手法,进一步抒发了怀念亡妻的感慨:回想起我在前年春天离家赴徐幕的时候,一个“别”字尚未出口,夫妻二人就悲苦辛酸起来。这次我回到家里,妻子已经看不到了,只有妻子生前经常抚养的锦瑟依然还在。“前年春”,说明分别的时间并不长,只有短短的二、三年; “未语含悲辛”,写出夫妻分手时那种悲涌心头、恋恋不舍的情景。 “归来已不见”中的“已”字饱含着感情:诗人在官场遭尽排挤,受尽压抑,胸中有满怀苦闷,一腔郁愤,本想回到妻子身旁讨点温暖,谁知妻子已经亡故,怎不令人悲上加悲,痛上加痛呢!同时,这个“已”字也写出诗人对爱妻之死感到突然,感到意外的心理感受。“锦瑟长于人”中的“长”字,也有着深长而丰富的意蕴。锦瑟本是供人抚弄的,现在弹奏锦瑟的人过早地离开了人世,撇下锦瑟孤零零地留在世上,无人弹拨,无人品赏。面对这人亡物在、物是人非的惨景,怎会不令人倍增酸辛呢!

最后一小节写绵绵遗恨:今日我悲怀郁结犹如涧底松树,明天我哀情凄苦就象山头黄柏。这郁结的悲怀,这凄苦的哀情,何时能了?即使有朝一日天翻地覆,我们纵然有幸重新相见,但人世沧桑,恐怕我们也不会再相识了。 “今日涧底松,明日山头蘖”,既喻指自己那无穷无尽的满腹愁情,又暗喻世间万物的无穷变幻。 “涧底松”,取其深沉;“山头蘖”,取其苦辛;“今日”、“明日”比喻苦情日日如此,世情变幻无穷。“愁到天池翻,相看不相识”,用奇特的联想和想象,把悼念亡妻之情推向了极致。

总观全诗,意切情真, 自始至终笼罩着浓烈的悲剧气氛,文思断续相承,回环跌宕,抒情角度虽然多次变换,但内在条理非常清楚,跟他的那些《无题》诗相比,主题明快多了,感情厚重多了,语言也质朴多了,称得上是悼亡诗中的上乘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