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然
沧洲误是真,萋萋忽盈视。
便有春渚情,褰裳掇芳芷。
飒然风至草不动,始悟丹青得如此。
丹青变化不可寻,翻空作有移人心。
犹言雨色斜拂座,乍似水凉来入襟。
沧洲说近三湘口,谁知卷得在君手。
披图拥褐临水时,翛然不异沧洲叟。
王维一生作过不少画,流传到宋代的还不少,据《宣和画谱》记载,御府所藏有一百二十六幅,其他如米芾《画史》、周密《云烟过眼录》、汤垕《画鉴》等书,也都记载了具体的图名,独独没有提到过《沧洲图》,可能这幅画到了宋代便失传了。
皎然别具慧眼,他从王维这幅《沧洲图》里,看到了绘画艺术“移人心”的艺术功能,这种功能又是通过画境的逼真发挥出来的,因此,皎然落笔写这首题画诗,便以“误是真”开端,使全诗诗思顺理成章地开展下去。 “萋萋忽盈视”以下五句,通过具体描写,加强“误是真”的感受。萋萋,绿草茂盛的样子。画面上满目芳草,误以画为真。芳草尽头处是“春渚”,看到它,便产生游春的意想。 “褰(qian)裳”,拎起裙子, “掇” (duo),拾龋移步踏上绿草如茵的春渚,拎起裙子,摘取香草。诗仍然沿着“误是真”的思路延展着。直到发现“飒然风至草不动”,才忽有所悟,知道原来这是一幅画。以上六句诗,由“误入”发端,至“悟出”收束,借助于《沧洲图》的艺术效果,表现出王维的高超画艺。
这首诗的下半部分,重心转移到具体描述《沧洲图》 “移人心”的作用方面来。 “丹青变化”二句,是说绘画艺术变化莫测,不可寻其端倪,经过画家精心凝神的创造,画境具有“移人心”的艺术功能。接着,诗人便用“犹言”、 “乍似”二句,形象地描写《沧洲图》的“移人心”处。 “雨色”,是指受绿色草木映照的空中水气,呈空翠色,似细雨蒙淞一般。因为画面上有“雨色”,好像它斜拂座中观画人,人们仿佛受到它的浸染,微微形成“水凉入襟”的感觉。这里,诗人将视觉形象和人的全身心的感觉融通起来,用“通感”的艺术手段,表现绘画“移人心”的作用,这与王维富有诗情画意的名句“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 (《山中》)相似,使用了同样的艺术手段。最后四句诗,是一层意思。 “沧洲”二句,意为图上的沧洲据说靠近三湘交会处,现在却画在图上,卷在观画人(即是诗人)的手里。 “三湘”,指漓湘、潇湘、蒸湘。湖南湘水与漓水合流后称漓湘,中游与潇水合流后称潇湘,下游与蒸水合流后称蒸湘。披着粗布衣的观画人,打开画卷,欣赏着画面上的平远山水,就像置身于湘水边,悠闲自得,与沧洲老叟没有什么差异。翛(xiao),无拘无束的样子,语出《庄子·大宗师》: “翛然而往,翛然而来”。这里不仅用了《庄子》的字面,也深得老庄哲学的神髓。这四句,是说观画人的心境与画境契合一致,与开端的“误是真”遥遥呼应, 又与“移人心”扣合,使全诗呈现出诗脉清晰、艺术结构完整严密的特征来。
绘画艺术有教育功能、认识功能和审美功能。封建统治阶级比较重视它们的教育与认识作用,强调“成教化,助人伦”、“存乎鉴戒” (张彦远《历代名画记》)的功能。但有一些画家(包括绘画理论家)则比较重视它们的审美价值,提出绘画“畅神” (刘宋·宗炳《画山水序》)、 “悦情”(陈·姚最《续画品》)、 “快人意” (宋·郭熙《林泉高致》)诸说,认为绘画作品应该唤起观画人的艺术联想,从画像中获取美的享受,心情和精神得到愉悦感,以期达到怡情养性的目的。皎然《观王右丞维沧洲图歌》着重阐发绘画“移人心”的观点,写出自己观画后首先兴起“春渚情”,继而表现“水凉来入襟”的感受,最后表达隐居沧洲的心愿,从各个方面说明绘画“移人心”的艺术功能。这与宗炳、姚最、郭熙等人的说法,完全一致,他们共同倡导绘画艺术的审美价值,对后代影响很大,在我国绘画史上作出过重要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