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宋词·张炎·壶中天》翻译|原文|赏析|评点

诗词鉴赏《两宋词·张炎·壶中天》张 炎

张 炎

夜渡古黄河,与沈尧道、曾子敬同赋。

扬舲万里,笑当年底事,中分南北。须信平生无梦到,却向而今游历。老柳官河,斜阳古道,风定波犹直。野人惊问,泛槎何处狂客。迎面落叶萧萧,水流沙共远,都无行迹。衰草凄迷秋更绿,惟有闲鸥独立。浪挟天浮,山邀云去,银浦横空碧。扣舷歌断,海蟾飞上孤白

注释 ①扬舲:放船。舲,有窗的小船。②中分南北:黄河是南北的疆界,曾是宋与金、金与蒙古对峙的防线。③官河:朝廷掌管的河道。④野人:村民、农夫。⑤“泛槎”句:据晋张华《博物志》载,传说天河与海相通,有居海渚者,承浮槎至天河,见一丈人牵牛饮河,惊问其从何而来。后世以乘槎喻求取功名。槎,木筏子。⑥银浦:银河。⑦海蟾:传说月中有蟾蜍,此处代指月。孤白:指月在夜空的景象。

鉴赏 当年庾信北迁,吸纳北方文学的劲健之气,开拓了诗歌的内容和审美意境。张炎于至元二十七年(1290),离开绮丽的江南而北游大都,北方的风物也为他的词作带来一番别样风景。这首《壶中天》,就是一首让人耳目一新的作品。

开篇就是这样的放达与开阔:乘船渡过雄浑苍茫的万里黄河,不由得心思激越,历史与时事纷然交至。“当年底事”“中分南北”,是说魏文帝当年临长江而叹“天所以隔南北也”(《文选》郭璞《江赋》李善注引《吴录》)。在这首词写作的时代,“南”与“北”已远远超越了地理方位上的含义,它们是积蓄已久的、令人触目惊心、神经刺痛的政治暗语。北宋与金,南宋与金及蒙古,曾是延续数百年的对峙局面。积贫积弱的有宋一朝,最终连这中分南北的对峙局面也难支撑,而终于消亡了。它的遗民如今北上,去往新朝的都城,一个“笑”字,隐含着多少辛酸悲凉。这样的开篇拓展了词境,无论在时间还是空间上,都予人一种辽远之感,并具有情感上的深沉。纵观张炎的词作,大都有一个精致的开头,此篇一反精雕细琢的积习,确是别具手眼。

这种新鲜感,缘自作者首先有最深的体会。“平生无梦到”的景象,却“而今游历”。作者所见,与先前“接叶巢莺、平波卷絮”(《高阳台》)的江南完全相异:老柳、官河、古道、斜阳,这些景象是粗犷朴砺的;风定波直,更可见黄河水势的凶猛。这一切都远离了作者看惯、写惯的柔美与温和,我们能够想象他的惊心和情怀激荡。“野人惊问”两句,引入神话传说,“泛槎”的典故,在有意无意之间,贴合了作者北上的行为。关于作者的这次北游,有人说是无奈应召,为元朝的皇后写经;也有人说是作者想要在新朝谋求一份出路。无论怎样,作者以“泛槎狂客”自称,有无限的人事沧桑之感寓于其中,并非闲笔信至。

越溪采薪图 【清】 郑蚊 浙江省博物馆藏

换头三句写泛槎所见之景,意境浑融,有盛唐诗的风气。杜甫诗中也曾写到这样的壮景——“无边落木萧萧下”,那是远观的江边秋色;此词却是乘船行于水上,两岸落叶萧萧,正是“迎面”而来,人融于景,我们可以想象此刻的况味,定有如梦如幻的萧疏之感,更兼以“水流沙共远,都无行迹”的空阔,令人玩味不尽。这三句所营造的词境极美,用笔又沉著,足可反驳周济“积谷作米,把缆放船,无开阔手段”之讥(《介存斋论词杂著》)。

下片纯粹写景。“衰草凄迷秋更绿”,仍是萧瑟空阔之景,而一句“惟有闲鸥独立”,便突兀而出,这独立的闲鸥引起了作者怎样的感触呢?就像“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旅夜抒怀》)是杜甫的伤怀与自我疏解,这北国渺茫的秋色中,一只闲鸥的“独立”,让词人对照自身,心中况味杂陈,似有千言万语,而又终于无语。下片无一字抒情,却正是字字含情。又如“浪挟”三句,振起超拔的情怀,写高远之景,那夸张的笔法,让人不知是幻是真。浪“挟”天的豪气,辅之以山“邀”云的雅致,直到“银浦横空碧”的清绝,写得豪而不粗,有别于后期辛派词人的所谓“豪放”。这正如贵介公子即使醉后发狂,仍不失其风度。江南词人的锦心绣口,与北地壮奇的风光相融,产生了如此美妙的词句。歇拍更妙——“扣弦歌断,海蟾飞上孤白。”豪放的情怀并非一览无遗,而是收束得舒缓有致,且不至于低落。相反,这光景似乎远离了人间,引人进入一番莫可名状的奇境。这豪迈的、清朗的水上月夜情怀,这样的煞尾,令人不由地想到张孝祥的《念奴娇》:“扣弦独啸,不知今夕何夕。”而那首词中一句“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似乎也恰可以借来形容这首词所带给我们的这一种难以言说、体味不尽的美妙。(刘清滢)

集评 清·陈廷焯:“豪情壮采,如太原公子裼裘而来。”(《词则·大雅集》卷四)

俞陛云:“此为集中杰作,豪气横溢,可与放翁、稼轩争席。写渡河风景逼真,起句有南渡时神州分裂之感……下阕虽写景,而‘衰草’‘闲鸥’句兼以书感,名句足敌白石。”(《唐五代两宋词选释》)

链接 张炎《词源》论词。张炎在《词源》的下卷中主要论述词这一文学样式的创作。在张炎的认识中,词必须追求“意趣高远”“雅正”“清空”,好的词作必须要做到文辞与音乐的完美结合,只有二者结合得当,才算是上乘之作。正如他在《词源·杂论》中所说:“音律所当参究,词章先宜精思。俟语句妥溜,然后正之音谱,二者得兼,则可造极玄之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