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曾鉴·金缕曲》原文赏析
到 家
薄幸仍归矣。到门前,还疑君在,药炉烟细。寂寂楼头停娇咳,想是无聊小睡。料又值闷昏昏地!稚女迎爷依旧笑, 冷灯光,惨绿幽窗里。 褰穗帐、泪难止。
年时握手揩双泪,两相看,千头万绪,何从说起,任是纤腰慵无力,强要瘦扶花倚,强要做,欢颜破涕。不到而今那晓得,但销魂,不算伤心事。无可奈,竟如此。
这是一首悼亡词,写于其妻亡故而归家治丧之际。是近代词坛上一首非常动人的悼亡杰作。上阕叙述了词人抵家的情况,抒发了物是人非的悲哀,下阕回忆与亡妻上次分别时的种种情景,对死者表示深切的悼念。
词从归家写起: “薄幸仍归矣。”薄幸本指薄情郎,词人因经常离家外出,有类薄情之入,故以此自谴自责。以下按进家后的时间顺序,将悲痛之情织入叙事之中。“到门前”句以一个“疑”字,传神地表达出作者此时复杂的心境。词人显然是得到妻子的死讯才归来的,到得门前,总希望一切都是讹传,不相信前此的一别竟是永诀。由于有这样的侥幸心理,到家时仿佛见屋中传出缕缕药炉细烟。“药炉烟”是妻子久病服药而特有的标志),故云“还疑君在”。然而妻子不见,甚至连妻子娇滴滴的喘咳声也停止了,那么人到底到哪儿去了呢? “想是” 两句,在“疑”的基础上又作了设想、猜测:大概是因为无所事事而在打盹,又恐怕是病体不适,正在昏昏沉沉之中吧! 以上是词人进门瞬间思想的一系列连锁反应,摹写入微,可见夫妇感情的深厚。到此为止,词人仍相信,妻子还活着。“稚女”二句一转,用“稚”来修饰“女”,说明女儿既小又幼稚,不懂得为母亲的去世而悲哀不止,当见到归来奔丧的父亲时,依旧露着笑容,这当然使作者更觉悲伤。加之死者灵前所点之灯,发出既“冷”且“惨绿”的光芒,照在“幽窗”下面,心情的难受达到了极点,故歇拍两句接写作者撩起穗帐后终于忍不住双泪直流, 伤心欲绝。穗帐, 指灵柩之前的帐幕。
下阕开头以“年时”二字转入对上次夫妻分别情景的回忆。年时,当年、当时。“握手揩双泪”,这里之泪与上结“泪难止”之泪,有着内在的联系。四目相视,而千头万绪无从说起。这里显然化用了柳永《雨霖铃》中“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这里暗示写送别的场面。“任是”即“尽管”之意,尽管妻子病中腰肢纤弱慵懒无力,仍“强要瘦扶花倚,强要做,欢颜破涕”。“强”,勉强。“瘦扶花倚”,即以瘦弱的身躯倚花而立,强作欢颜,破涕为笑。词人夫妇相互体贴,这两个“强要”,可见出其一番苦心,她怕丈夫伤心,虽已抱病在身、“纤腰慵无力”,却强颜欢笑,为词人送行。这段送别,以“泪”始,以“破涕”收,也是写得够凄凉的。妻子之死,使词人悟出一个道理: “但销魂,不算伤心事。”即与死别相比,生离便算不得伤心之事了。江淹《别赋》云: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后世因以 “销魂”代指离别。有人评这两句“直是惨绝人寰语”,没有亲身经历和感受的人是写不出这样深刻警悟的句子来的。结尾“无可奈,竟如此”两句,强作自我宽慰,反觉更加使人肝胆摧裂。
邵曾鉴自己也患有肺疾。就在他妻子逝世的次年,他因伤心过度也去世了。封建社会中,妇女在社会、家庭中的地位很低,丈夫对妻子能有如此真挚的感情,委实难得。
从艺术上说,此词散文化倾向比较突出,而“料又值闷昏昏地” 一句,则近于散曲句式。由于感情真诚,直抒胸臆,故此词不事雕琢,全用家常口语。而语言的散文化、口语化又反过来锦上添花,使这首词成为一首情真意挚的悼亡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