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翰·苏武慢》原文赏析
君实园中,尧夫窝内,独乐正同安乐。维水泱泱,予怀渺渺,西望每思伊洛。草色随车,花香袭屦,风景至今犹昨。被杜鹃、啼破天津,便觉市朝萧索。谁复见、万古龙门,三春桃浪,冲岸紫鳞争跃。月到风来,水流云在,安得二贤同酌?心上经纶,鉴中治乱,叹息九原难作。笑红尘、逐利争名,总是蝇头蜗角。
元代道士冯尊师曾作《苏武慢》二十篇,道遗世之情、修仙之事,一时盛传。道园先生虞集心慕之,效作十二首。作者因偶阅《道园遗稿》,叹虞作令人有遗世独立、羽化登仙之想,故尽和之。此即和作中的最后一首。这组词前有小序叙写作缘起,因非专为此首而撰,故不录。
此词借宋司马光、邵雍故实,抒发了今昔之慨和遗世独立的思想。作者目睹元末战乱频仍,时局动荡,生民凋敝,世事变幻如浮云,自觉政治上没有出路,于是绝意仕进,归田园居,去过独善其身的隐士生活。词中表现出深沉的历史忧患意识和强烈的时代特色,寓含难言的隐痛,自有其认识价值和艺术感染力。
起三句抬出古“二贤”以言己志。“君实园”,即司马光的“独乐园”(光,字君实)。司马光罢相后曾居洛阳,为别业,自作记云:“迂叟家洛,五年为园,其中为堂,聚书五千卷,命之曰‘读书堂’。倦则投竿取鱼,执衽采药,决渠灌花,操斧斫竹,濯热盥水,临高纵目。不知天壤之间,复有何乐可以代此也,因名之曰‘独乐园’。”“独乐”与孟子“与人乐乐”的思想相反,以此名居,是作为一代贤相的司马光政治失意、才无所用时的自我解嘲,其中自有无限感慨。“尧夫窝”,指邵雍的“安乐窝”(雍,字尧夫)。邵雍是与司马光同时的哲学家,曾居洛阳近三十年,名所居曰“安乐窝”,自号安乐先生。他好言《易》理,有敏锐的政治眼光,预见国势将变,自己又无能为力,于是躲进“安乐窝”中。“乐”字背后亦有说不出的“苦”在。“独乐”与“安乐”,名异而实同,其中皆有“二贤”难言的苦衷。作者借古人之酒杯浇自己心中之块垒,写古人同时也申明己志。接下去三句写对古人的思慕之情。“维水泱泱”本《诗经》成句。《诗·小雅·瞻彼洛矣》:“瞻彼洛矣,维水泱泱。”“维”,发语词。“水”,指北洛水,在陕西北部,流入渭水。“泱泱”,深广无际。这里借来写河南洛水,为下句做铺垫。“予怀渺渺”,苏轼《前赤壁赋》:“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苏赋本写“秋水伊人”之思,这里借以表达对昔贤的仰慕。“西望每思伊洛”,“伊洛”,指伊水和洛水,二水流经洛阳。洛阳是司马光和邵雍居住过的地方,词人西望痴想,恨无缘与昔贤同游,不禁感慨万分。“草色”三句,由抒怀转写景色。绿茵无际,花香袭屦,一派大好春光。“随车”字摹出芳草之盛,“袭屦”字状出花香之浓。今昔对比,风景无异,可“物是人非”,国势日颓,动乱纷起,能不感慨系之?这就很自然地过渡到歇拍。宋仁宗时,邵雍偶与客步洛阳天津桥,闻杜鹃声,愀然曰:“天下将治,地气自北而南;将乱,地气自南而北。禽鸟得气之先,洛阳从无此鸟,今有之,是地气自南而北也。国家必将用南人作相,从此多事矣。”(邵雍所言“多事”,指后来王安石的“熙宁变法”,此论是非,姑置不论。)此用其事慨叹元末政治动乱。作者虽自号避俗翁,却难以忘情现实。
过片,“谁复见”领起以下三句。“龙门”,洛阳山名,夹伊水两岸。万古龙门,春水桃浪,紫鳞云集,竞相腾跃,景象颇为壮观。此三句表面写景,实含深义。《后汉书·李膺传》谓膺“以声名自高,士有被其容接者,名为登龙门”。后人以鱼登龙门喻才人贤士云集之状。词人回想国势盛时,高士云集,抱负得展,如今这景象再也不复可见了。“月到风来,水流云在”,写眼前实景,美景佳境,仁智之人方知领受。“二贤”遥接起句,心慕二贤,神往之致,恨不得起古人于地下,与之同酌。“心上”二句写对二贤的赞美之辞,是对上句的补充说明,又是下句“叹息”的原因。“心上经纶”,指邵雍而言,邵雍有政治头脑,闻杜鹃啼叫,即知政局将变。“鉴中治乱”,指司马光《资治通鉴》一书所昭示的治乱之道以及由此而表现出来的作者的政治才识。“九原难作”系由成语“九原可作”变化而来。《国语·晋八》:“赵文子与叔向游于九原曰:‘死者若可作也,吾谁与归!’”九原,山名,在今山西新绛县北,为晋卿大夫墓地所在。作,此指起死回生。作者反用此典,谓二贤不能复生,追游古人,已属虚幻,惟有唏嘘喟叹而已。既不得与古之贤人同游,又不愿与今世俗人交接,只好隐居独乐,冷眼看世界,所以结句写道:“笑红尘、逐利争名,总是蝇头蜗角。”苏轼《满庭芳》词:“蜗角虚名,蝇头微利,算来着甚干忙?”作者化用苏词,鄙笑世俗之人追名逐利争夺不休,以此反衬自己的志趣高洁。
此词最突出的特点就是用典频繁,几乎每句都有典实可寻,但用典集中,多为“二贤”故实,其它都围绕“二贤”而设,各有其用,虽多而不嫌累赘堆砌。借古人、古事、古语以咏怀、言志、抒情,更使词作意蕴深厚,令人再三咀嚼,回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