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芳灿·满江红》原文赏析
寒夜感怀和谔斋舅氏韵
一梦黄尘,人世事、随他翻覆。君不见,香桃自笑,风桐自哭。尽有热肠堪任侠,惜无媚骨能谐俗。看容颜、强半为愁销,秋眉绿。
元蝶化,缃千轴; 白凤吐,才千斛。算墨池滋味,此生尝足。诗好只应供鬼唱,文成誓不教人读。锦囊空,只剩一编书,《东华录》。
杨芳灿以拔贡应廷试,补甘肃伏羌(今甘肃省甘谷县)知县,因设计平息了回民田五叛乱,擢知灵州(今宁夏灵武县),但他不愿意任外吏,入资为员外郎,在户部与修会典。这首《满江红》块磊不平,牢骚满腹,既焚书,所作诗文又誓不教世人读,抒发的纯粹是读书人的郁愤,当是修会典时期之作,因为词结束的《东华录》一书,乃是修会典所必备的。
词题“寒夜感怀和谔斋舅氏韵”中心是在“感怀”,谔斋的姓名、身世及其原作今已不详,但这并不妨碍阅读本词。词一开篇,就率直流露了红尘看破、超凡脱俗的观念。人生如同一梦,所以对世间事也就不必看得太重,“随他翻覆”,不闻不问,也就无所挂碍了。情怀看似洒脱,却由下面的一连串解释揭示了其“长歌当哭”的深一层愤懑心绪。尘世上“香桃自笑,风桐自哭”,轻佻香艳的桃花——低颜献媚的小人为世所赏,活得悠然自在,清雅高洁的梧桐却不合时宜,只能低泣呜咽。一“笑”一“哭”,充溢着对世态的哀惋忧叹。“尽有热肠堪任侠,惜无媚骨能谐俗”,既是补写世态,也是由世态反思自己的处境。社会环境是如此,一个正直的人任凭有着堪任侠的热肠,如无香桃般的媚骨,就不能“谐俗”,因之也就难以在这样的环境里容身。“惜”字字面似是叹惋自身的倔强,实是强调了对世态的忧伤。不谐俗,再执着地愤世嫉俗而不能豁达超拔,必然要为忧愁伤身。“看容颜、强半为愁销,秋眉绿”,盖为词人自况。“秋眉绿”,古人形容鬓发的乌黑多用绿字,“秋眉”指老人衰白的眉毛,李贺《浩歌》诗有“看见秋眉换新绿”句,简化为“秋眉绿”,是说乌黑的鬓发因愁而衰白了。于世态徒唤奈何,因忧愁而容颜衰颓,于是感悟到“一梦黄尘”,以此来强自挣脱。从因果关系来说,开篇和后面数句是倒装,也正出于这种倒装,读者所感受到的就不是清逸的超脱,而是沉重的悲愤。
上片写世态的正邪颠倒,以及由此而来的正直的人不谐俗的尴尬处境,下片转而单写读书人的感受。换头“元蝶化、缃千轴”,“元蝶”指玄蝶,清人避康熙帝玄烨讳,玄通作元,玄蝶即黑色的蝴蝶,“缃”为书卷,焚烧书籍,纸灰飘舞空际,犹如黑蝶翩翩翻飞; “白凤吐、才千斛”,“白凤”是一种鸟,古人尝取白凤膏燃灯(见汉郭宪《洞冥记》),灯下著述。这句与上句合起来,意谓书籍虽是焚膏油以继晷——耗费了无数才智精力的结晶,在这个世道因其无用,结局不过是“元蝶化”,因之也就会有“算墨池滋味,此生尝足”的慨叹。“墨池”,砚台,借指读书人读书为文生活。读书无用,为文无用,枉费精力,能不令人感慨万分!“诗好只应供鬼唱,文成誓不教人读”,于愤激之中透出了读书人的凄凉心境。而“供鬼唱”与文不留给世人读正照应了换头的焚书,因此也可看作因果的倒装,因为诗文已于世无用,所以使它“元蝶化”以供鬼唱。结束的“锦囊空,只剩一编书,《东华录》”,就是“化”的结果。《东华录》,书名,清乾隆三十年(1765)清政府重开国史馆,蒋良骥任纂修,摘抄《清实录》而成的编年体史料长编,因国史馆在东华门内,故称《东华录》。杨芳灿入户部参与修会典,是一种记载官署职掌制度的职差,《东华录》是必须用的。焚书千轴,为生计仅存一部书,反映了词人对世事无所用心,心灰意冷的心境,亦与开篇的红尘看破、与世无争构成呼应之势,使全篇内在联系紧密,结构上浑然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