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齐贤·浣溪沙》原文赏析
早行
旅枕生寒夜惨凄。半庭明月露凄迷。疲童梦语马频嘶。人世几时能少壮,宦游何处计东西?起来聊欲舞荒鸡。
这首“早行”词,选取典型场景,将人物活动与内心感受,通通放在侵晨未发之前的特定时刻来表现。词中并不多作“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那一类早行辛苦的正面刻画,运实为虚,抒怀入妙。首先略作点染,写旅枕梦残,半庭明月,朝露漙漙,烘托出凄迷清冷的侵晓氛围;然后用“疲童梦语马频嘶”的声音,打破四周寂静。马儿嘶鸣,自是一般早行诗词惯见的描写(例如那位因赋《喜迁莺·早行》而得“刘晓行”盛名的宋代词家刘一止就这样写:“迤逦烟村,马嘶人起,残月尚穿林薄”);但这里“马频嘶”却与“疲童梦语”搭配起来,构成了似不调谐而又富于生活实感的情景:一方面快要匆匆上路(马儿仿佛在不耐烦地嘶唤催人),一方面又是睡意未消,还没有休息够(随行的家童犹自在梦酣呓语,反映了连日来行程的疲累程度)。从章法上看,这一句灵动而自然,起了承先启后的作用,含蓄地交代了过去的崎岖旅程,乘便逗引出眼下的宦游前路。上下片紧密相连,笔触也由凄迷渐渐向亢奋过渡。
在上片写景叙事的基础上,下片着重抒发“早行人”的心头感慨。“人世几时能少壮”,用杜甫《赠卫八处士》“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意;“宦游何处计东西”,用苏轼《和子由渑池感旧》“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意。化用二者组合成一联,表达的绝不只是光阴似水的迟暮之感和辞乡去国的羁旅之心。通读全词,我们会恍然悟到,作品的深层意念,恰恰是与“世路无穷,劳生有限”的羁旅凄迷心绪相反相成的另一面,是漫游天下的壮志。结句“起来聊欲舞荒鸡”,振起全篇,将晋人祖逖、刘琨深宵闻鸡起舞的豪壮故事融进了词的境界。说起当年奇士的壮心自警,分明也寄寓着如今主人公的壮游励志。作者李齐贤以异域人士来到中国,生平不以突黔席暖、安富尊荣为事,而有心于登临名山大川,一览中土宏博绝特之观,试读他的《沁园春·将之成都》:“幸今天下如家,顾去日无多来日多。好轻裘快马,穷探壮观;驰山走海,总入清哦。安用平生,突黔席暖,空使毛群欺卧驼!”便知其人其志。因此,野驿荒鸡,对于他决非什么“恶声”,而正是激励人低昂起舞磨练意志的振奋之声(“荒鸡”,是在深宵不按一定时间啼叫的鸡,古人视为“恶声”。如清赵翼《晓起》诗:“茅店荒鸡叫可憎,起来半醒半懵腾”)。鸡声在篇末才出现,这是画龙点睛式的特意安排。照常规,鸡鸣催曙,本是“早行曲”的起调,而作者却在说遍旅枕、寒宵、残月、新露、童语、马嘶之后,方始点出断续荒鸡,兴发那欲慨然起舞的激扬意气,完成全词凄迷而昂奋的壮游意境。鉴赏者回读全文,从头寻绎,当能体会此中诗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