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人·凤栖梧》原文赏析

《黄人·凤栖梧》原文赏析

自题词集后

寸心万古情魔宅,积泪如河,积恨如山叠。愿遣美人都化月,山河留影无生灭。月坠西头终费觅,后羿长穷,羞受纯狐忆。飞上青天无气力,彩毫一掷长虹直。

《摩西词》八卷编定后,作者对自己心血的凝结物自有一种特殊的感情,不甘心任其自生自灭。但作品一经问世,已成既定,永存和不朽诚然为人人之所希冀,却又谈何容易?作者以为,即使己作不能传之千载,那么至少也应象长虹一现,闪耀出自身的丰彩。本篇词旨所在,大抵如是。

起笔三句,首先点出词集的创作动机和特点,突出一个“情”字。“情”而曰“魔”,可见其情难以自禁的强烈和执著。这“情魔”宅居于方寸之心,说明其情的至性至真。作者为情所扰,因情而困,也就是其《短歌行》之所谓“身内何物为之心?情寇意伐不可禁”的意思。因此其手定的词集自然是“情动于中而形于言”的产物了。“积泪如河,积恨如山叠”,用两个比喻极言情的丰富而浓郁。两“积”字颇重,既指情感自始至终的堆积,包含了整个词集的创作过程,又切合编集之事——滴泪成河,叠恨成山,恰如积词成集。至于作者究竟具有怎样的情感,那是须读其全集才会具体知道的,但他举“泪”和“恨”予以概括,暗示了大约是“欢浅愁深”者居多。“摩娑敝帚泪纷纷”(作者《论文》诗第二十二首),更何况这“敝帚”负载了他人生阅历中为社会风波所荡起的无尽的喜怒哀乐,自然更值得珍视。本词开篇对情的一意强调,结穴正在于此。下面“愿遣美人都化月,山河留影无生灭”,便是希冀作品具有长久的生命力。“遣”字刻写了主观愿望的强烈。“美人”暗用屈原《离骚》“恐美人之迟暮”句意,味词意,应借喻自己的词作。为什么要化月呢?因为在作者看来,月是永恒的。“美人化月”包含了“嫦娥奔月”的故事,虽然她奔月后“寡到如今”,但毕竟长存不灭。作者《卧月有作》一诗中“只惜朱颜今非昔,不如皓魄长新鲜”两句。说的正是这个意思。另,“美人”又是“长虹”的别称,汉刘熙《释名·释天》:“虹……又曰美人。”而长虹却生命短暂,作者《独坐和宝庵韵》其六有“惊人奇气终须吐,愿化云烟莫化虹”之句,用此说亦通。“山河”句语本《淮南子》:“月中有物者,山河影也。”表面指自然,实即上面“积泪如河,积恨如山叠”意义上的“山河”。“无生灭”,是佛家常用语,言佛法无生灭变迁,即“常住”之异名。这里说“无生灭”,重在无灭。这两句融汇典故、传说、自然现象与禅悦,创造了柔美宁远的意境。这里没有生命短促的危机感,只有时间仿佛凝定了的悠远和永恒,它似乎超出了对自己作品不朽的愿望,扩展到对美好事物永存于无限之中的幻想。

作者历来具有敏锐而清醒的时空意识,深谙万物“生死相寻”的道理。“无生灭”终究不过是希求,不见那月亮也西落下去,寻找不到了吗?承上表象,下片换头处仍借“月”完成其意脉的转折跳跃,从浪漫之理想回到现实之理性。“月坠西头终费觅”,低沉的调子里浮动着几许感伤、凄惋和惆怅。但旋即词意复又振起:“后羿长穷,羞受纯狐忆。”“纯狐”即嫦娥。《淮南子·览冥训》载,嫦娥偷了不死之药奔月后,“怅然有丧,无以续之”。“忆”是思念的意思。作者认为,嫦娥奔月后因孤独复又后悔,因而思念丈夫后羿,但后羿却一直不得意,羞于接受嫦娥的思念。这里作者分明以后羿自拟,既切合自己一生不得志的处境,又显示了自身的奇气傲骨和独往独来的个性。最后两句以形象描写作结:“飞上青天无气力,彩毫一掷长虹直。”说词集编讫,心力交瘁,将那吐尽了喜怒哀乐、多姿多彩的诗笔奋力掷去,化作长虹横亘碧空。作者曾有诗云:“纷纷儒释老,苦苦经史子,十二万年中,留得几张纸!”(《咏怀》其三)“无生灭”既“无力”企及,又耻于借他人以延存,因此希冀它至少在短暂的时间里象长虹一样放出自己的瑰丽光彩。

从对“月”的肯定,对“虹”的否定,跃而为对“月”的否定,对“虹”的肯定,实际体现了作者在自己词作即将问世时的一种忐忑不安的复杂心理状态:希冀中有失望,犹豫中有自信。沉挚的抒情性剖白和随意驱遣的神话传说纵横交织,内在的思绪和飘忽的表象若即若离,具有极强的主观感受性,这就是本篇的艺术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