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廷纪·湘月》原文赏析

《项廷纪·湘月》原文赏析

壬午九月,避喧于南山之甘露院,就泉分茗,移枕看山,相羊浃旬,尘念都净。出院不百步,越小岭,即虎跑也。尝月夜独游,清寒特甚,赋《念奴娇》鬲指声一阕纪之

绳河一雁,带微云淡月,吹堕秋影。风约疏钟,似唤我、同醉寺桥烟景。黄叶声多,红尘梦断,中有檀栾径。空明积水,诗愁浩荡千顷。乘兴欲叩禅关,残萤几点,飐寒星不定。清夜湖山,肯付与、词客闲来消领?跨鹤天高,盟鸥缘浅,心事塘蒲冷。朔风狂啸,满林宿鸟都醒。

这词是诗人“月夜独游”“南山”的即兴之作。诗人紧紧扣住“清寒”二字着墨,把自己幽雅清淡的“避喧”生活与“南山”恬静清幽的自然风光结合起来描写,创造了一个物我相惬、冷峭清雅的意境。

词的开头三句写雁。“绳河”即天河。《纬书》云:“天子神圣,则天河直如绳。”“绳河”谓雁飞之高,是写其寒;“一雁”谓飞雁之孤,是写其清。“云”而曰“微”,“月”而曰“淡”,是突出其清;“影”而曰“秋”,又是突出其寒。寥寥几笔,诗人就为我们展现出一片光和影的世界,创造了清冷幽雅的意境,为全词奠定了一种清幽哀惋的基调。前三句景色全是清寂的,是望景。“风约”二句一转,紧接着一声清朗的晚钟,由视觉到了听觉。这钟声不仅惊醒了默默赏景的诗人,而且钟鸣谷应,使前三句所写的景色都随之飞动起来,使诗境形成了有声有色、活泼泼的局面,真可谓绘声绘色,余韵无穷。在一片光与影的世界里,忽然随风飘来一阵隐隐的钟声,在深山空谷中回响,使得本来就很寂寥的山林又蒙上了一层迷惘、神秘的色彩,显得越发安谧。而且在人的听觉升居为对外界事物景象感觉的首位的清夜,这清越的钟声,给人的印象又尤为鲜明。这样,这钟声就不仅衬托出夜的静谧,而且揭示了夜的深永和清寥,而诗人听钟时的种种只可意会难以言传的感受也就尽在不言中了。因而这运用拟人化手法写成的诗句,既有诗人谛听晚钟时萦绕于心头的缕缕清愁,又隐含着对“月夜独游”中幽美风物的新鲜感受,我们似乎可以感觉到诗人和山中景物之间一种无言的交融与契合。这不仅平添了更浓郁的诗意,同时也吐露出诗人心灵深处的隐情。廷纪少有才华,但仕途偃蹇。此时避喧南山,栖身荒山古寺,月夜独游之余,恍如倦鸟归巢,听到山寺晚钟,禁不住心潮澎湃,“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晋陶渊明《归去来辞》),诗人顿萌归隐之念了。“黄叶”三句紧承上三句。“黄叶”簌簌下落,显出一派萧瑟凄清的气象,这是承“风”。这既是写诗人在山中听到的实声,又含有从楚宋玉《九辩》“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两句化出的意境。这两句以景喻情,以秋风萧瑟、黄叶飘零来比拟诗人清冷萧瑟的心境。诗人于铺满黄叶的山径上独行踽踽,顿生“红尘梦断”之感。但诗人此时毕竟不甘心隐居,还想实现其鸿鹄大志,然而又报国无门,因之顿觉“诗愁”有如“浩荡千顷”的“空明积水”。诗人用高度的夸张和贴切的比喻,把抽象的愁情具体化,形象化。且以“浩荡千顷”的秋水喻愁,就不仅见愁之多与深,更见愁之沛然莫御和永无穷期。诗人以景烘情,创造了一种画笔难到的阔大深远而又清冷的艺术境界,艺术地展示出诗人真实独到的生活感受。

上片着重写景,但景中有情;下片转入抒情,但情中有景。过片三句,写诗人“乘兴”夜游山寺的情景。“残萤几点”是俯视所见,写其清;“飐寒星不定”是诗人仰望所见,写其寒。穿梭飞舞的点点秋萤与闪烁不定、寒气逼人的星光,织成一幅幅变幻不定的光的图案,给宁静安闲的山寺秋夜增添了流动的意致和欣然的生意,使它不致显得过于单调和冷寂。同时,这流动变幻又反过来更衬出了整个秋夜山寺的宁静安恬。诗人用“清夜湖山”来概括其山夜之美,然后用“肯付与、词客闲来消领”来写自己为山色所陶醉的心情,同时又透露出诗人出世与入世的矛盾。能否“消领”“清夜湖山”,本来出于诗人自己的主观意愿,但由于作者未能下决心归隐,因而才向“清夜湖山”发问。诗人毕竟被入世的思想战胜了,于是又说“跨鹤天高,盟鸥缘浅”。鹤为“羽族之宗长,仙人之骐骥”(《相鹤经》),“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诗经》),堪称禽中高士。鸥,是自由自在的象征。《列子·黄帝》云:“海上之人有好沤鸟者,每旦之海上,从沤鸟游,沤鸟之至者百往而不止。”所以后人每以“鸥边”、“鸥盟”喻隐居。一些愤世嫉俗希望隐居的人,常以歌咏鸥鸟或与鸥为盟寄托自己的生活向往和苦闷心情。本词的这两句开拓了一个新的意境,作品中的“我”进入了人与物化的境界。作者欲以鹤鸥为朋,欲与湖光山色化为一体。这既表现了作者喜爱自然风光的思想感情,又透露了作者政治失意,讨厌黑暗的社会现实,只有与鹤鸥为朋的苦闷心情。然而鹤飞得太高了,可望而不可即,又无缘与鸥结盟,于是诗人不免“心事”有如“塘蒲冷”。着一“冷”字,不仅突出了“塘蒲”之水的特色,使我们感到秋意的寒峭,也使我们体会到诗人冷落的心情。煞拍两句,把风吹树林,栖鸟受惊以及诗人心情之激荡,一齐活脱脱地表露出来,使整个画面分外有情韵。南宋沈义父在《乐府指迷》中说:“结句须要放开,含有余不尽之意,以景结情最好。”这首词的煞拍就有宕出远神、耐人寻绎之妙。

这首词写得“荡气回肠,一波三折,有白石之幽涩而去其俗,有玉田之秀折而无其率,有梦窗之深细而化其滞”,风格“幽艳哀断”(清谭献《箧中词》),感人至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