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时雨·木兰花慢》原文赏析

《薛时雨·木兰花慢》原文赏析

问春风来处,可经过,几重山?惯偷揭珠帘,轻将离绪,逗入眉弯。机中织成锦字,更无人、重到玉门关。架上鹦哥自语,梁间燕子知还。

经年渐减芳颜。愁不断,泪空潸。想东君恩重,料非薄幸,只是缘悭。妆台懒匀膏泽,盼书来,重整旧云鬟。难得知心小婢,背人私祝刀环。

英国翻译家阿瑟·韦利(ArtherWalay,1889—1966)在他翻译的《170首中国诗》 (1929)序言中曾说中国诗一半是关于离别的。这话也许不太过份。即如春日闺思,在诗词中就是很常见的题材。这类词因为写得多了,就逐渐形成了各种“家数”。清代号称词的“中兴”,不过说到底,无论内容和技法,似都未能超出唐宋的藩篱。尽管这些词作可能十分工巧,但即使是名家之作,也难脱俯模就范的匠气,一般词人的作品就更不待言了。这是文化的历史规定,怪不得词家,但从中国诗发展的总体来看问题,未免令人悲叹。薛时雨是清王朝大厦将倾,整个封建社会即将就木时期的一位儒士、吏员,其自诩惟雅爱填词,没有人指出他的词不合格范,他的朋友们还称他善于音律(见《藤香馆词》诸序)。这首《木兰花慢》除了极个别地方略显别扭,不能说不是流畅可读之作,只是内容谈不上深刻,手法上则主要袭柳三变直露铺叙。

词为模拟思妇口吻的代言体。开头“问春来何处,可经过,几重山?”以春风发端。冬去春来,阳气上浮,春风骤起,本属自然,词家不是不明白这一点,所以这问是故意之问,因为是春风把主人公的思绪引向悠悠的远方,是春风撩起她的情思:“惯偷揭珠帘,轻将离绪,逗入眉弯。”使人想起李白的《春思》: “当君怀归日,是妾断肠时。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帏?”春风是联系主人公和她所思念远人的媒介,情感使她感到春风应该是有生命的东西,它既然可以“偷揭珠帘”,自然可以问它“可经过,几重山?”遗憾的是这给万物带来生机的春风,带给主人公的只是离愁别绪,所谓“轻将离绪,逗入眉弯。”人的面部器官中眼睛似乎是最能显示感情的,眉目一体,词家惯用眉之舒敛来描写人的心理情绪,这里直言离愁入眉,毫不绕弯子,可见其离愁至深: 不光是情人远行,而且“机中制成锦字,更无人、重到玉门关。”此用晋窦滔妻苏蕙的典故。窦滔苻坚时为秦州刺史,被徙流沙(今玉门关外) ,苏蕙思念丈夫,因将所作表思念的回文诗编成织锦花纹寄赠其夫。词人用此典暗指主人公思念的对象是她的丈夫,而且似乎是被谪,自己的心情和苏蕙一样,已经象苏蕙一样“制成锦字”,但却无从寄予,其痛苦自然甚于尚能将自己的心意使远人知晓的苏蕙。更何况“架上鹦哥自语,梁间燕子知还”都在刺激她的心灵,加沉她的痛楚。过片“经年,渐减芳颜。愁不断,泪空潸。”自叙自己被忧思愁苦煎熬的情状。“潸”,涕泪之貌。对此,主人公只是自怨自艾: “想东君恩重,料非薄幸,只是缘悭。”古人称春神为“东君”,“东君恩重”,是说春天带给人恩惠和幸福。“薄幸”,犹言薄情、负心,“料非薄幸”是说自己相信远行人并不是负心人,只能怪自己命运不好了。“悭”,缺少,“缘悭”就是少缘份,这种难以解脱的痛苦艾怨使主人公“妆台懒匀膏泽”。心理情态,古人早已反复写过: “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 (《诗·卫风·伯兮》) “君行殊不还,我饰为谁容。” (徐干《情诗》)对主人公来说,剩下的只有“盼书来,重整旧云鬟。”所以她要感谢: “难得知心小婢,背人私祝刀环。” “刀环”,原指刀柄尾部的小环,因“环”与“还”同音,古人多以“环”或“刀环”代指“还”意。主人公心中唯一的意念只有远行人归来,以解相思之苦,不辜负美好的春光。

中国古代诗词写两性情爱,除了《诗经》时代,很少有描写表现热烈爱慕、追求的作品,情诗大多以爱情的回忆和别后的思念为内容。至于写婚后爱情生活的诗词更为少见,也许李清照《减字木兰花》(卖花担上)可算一例,只是也写得很理智乃至近于平淡,但写别离相思的名篇却比比皆是。这当然是与中国古代两性关系的特点(在中国封建时代,几乎没有爱情的追求和竞争,婚姻是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决定的)和文化心理有关。不过,虽然西方诗歌向来较多描写婚前追求和爱情的诗,但比较而言,写生离死别往往比写幸福爱情的诗更为感人。如英国拜伦《当我俩分别时》写别离之情,济慈《幸福的无知觉》写失恋的痛苦,华兹华斯著名的六首关于露西的诗,则是在露西去世以后写的。日本文艺理论家厨川白村(1880—1923)认为文艺是“苦闷的象征”,这大概是古今中外揭示人生痛苦作品最易感人的原因。不过和西方文艺强调个人体验不同,中国诗歌就象中国人的观念感情和思维方式,愈到封建社会后期愈模式化。因而那些常见的题材,人人都可以写,不管作者是否有这种感情体验。奇怪的是,这类作品往往会被人认为写的不错,这不光是创作的问题,也有欣赏方面的原因。这类词中充满了古代诗词中常见的语言、物象,这些东西因为诗词的反复沿用,我们的那种以“象”取意、得“象”忘言的思维定式和欣赏习惯使我们很容易理解它们的内涵、寓意,连接成篇,我们也就模糊地受到了感染。我们感受到的是那种哀伤的情绪,也就不去深究诗词本身的创造价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