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仲尹·鹧鸪天》原文赏析
骑鹤峰前第一人,不应著意怨王孙。当时艳态题诗处,好在香痕与泪痕。
调雁柱,引蛾颦,绿窗弦索合筝秦。 砌台歌舞阳春后,明月朱扉几断魂。
春梦秋云,聚散无定,感今念昔,为词中最常见。但此词情韵潇洒,蕴秀含幽,未落俗套。一起从所怀之人着笔。首句用《列仙传》(旧题汉刘向撰)故实: 相传周灵王太子王子乔(一说名晋)好吹笙,作凤鸣,尝游伊、洛之间。道士浮丘公,引上嵩山,修炼三十年,后在缑山山巅,向世人挥手告别,乘白鹤仙去。这是用骑鹤仙人形容她丰姿绰约,仪态不俗。描绘美女,而不见桃红柳绿的衬托、艳溢香融的字面,颇为高雅。王孙,古代贵族子弟的通称。《史记·淮阴侯列传》: “吾哀王孙而进食,岂望报乎!”司马贞《索隐》:“言王孙、公子,尊之也。” 《楚辞·招隐士》:“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首句言女子之美,次句言你不应以如此动人的美貌,使我因诀别而生怨(从首句的用典,知一别将不会再见)。秦观《八六子》念人怀远,有“无端天与娉婷”句,是怨天为何使她生得这样美丽,因而异常想念。这里用“不应著意”,语气稍重,但愈重愈表现出怨者的一片痴情。
三、四句转写别时。“当时”,当其时,即当初分别之时。“艳态”,鲜艳的姿容。当时题诗赠别,美人曾在身边,今天此“处”仍留着她的香痕与泪痕。“好在”,幸好还存在,即“幸亏”意,如“好在囊橐充盈,倒也无所顾虑” (《官场现形记》四十一回)。这两句或述词人旧地重临,或此“处”即词人现所在之处。看似忆往,但实际正写此刻词人之感受,虚中有实,一如艳态之常存脑海。“香痕”“泪痕”仍留诗幅上,这只是特定人的特殊感触。它和吴文英的“黄蜂频扑秋千索,有当时纤手香凝”(《风入松》)一样,都是“痴情凝望之语”。睹物思人,不由地在他们的潜意识里出现“幻影”。而这一幅幅绝妙的美景,超越时间和空间,使词人们进入了飞腾想象的自由王国。从而也生动地体现出:“‘真’字是词骨。情真、景真,所作为佳”(《蕙风词话》)的真谛。
上阕四句全是词人今时的所感和所想。下阕前三句忆昔: 在那绿映窗前的美好月光里,你拨弄筝弦,双眉紧蹙, 奏出了美妙的声音。“筝秦”指筝秦两种古乐器合奏。按清人辑撰《古今图书集成》载:“筝如瑟,两头微重,有柱十三弦。秦制如筝而七弦有柱,用竹轧之。”“雁柱”,古筝的弦柱斜列,如飞雁行,故称“雁柱”。张先(一作欧阳修)《生查子》:“雁柱十三弦,一一春莺语。”李商隐《昨日》诗亦云:“十三弦柱雁行斜。”唐宋时教坊用筝均十三弦,清乐用十二弦。近代筝为十六弦,现经改革,增至二十八弦。张先(或作晏几道)《菩萨蛮》云: “哀筝一弄湘江曲,声声写尽湘波绿。纤指十三弦,细将幽恨传。当筵秋水慢,玉柱斜飞雁。弹到断肠时,春山眉黛低。”除一二句用湘水清泠,绿波荡漾,以喻筝声之柔美外,以下诸句可作此三句的注脚,只是前者通过写她那明净如秋水的眼睛,表现她聚精凝神地进入了乐境,进入了沉思(“慢”),更为形象传神。
煞拍又回到眼前的现实中来: 清醇高雅的《阳春曲》和那载歌载舞的人,已经从华美的台上消失了。而明月朱扉依旧,该是多么地令人哀伤。“砌台”,古代王侯家所建的登临观赏之台。张仲素《春游曲》(之二):“骋望登香阁,争高下砌台。”《阳春》,古代楚国歌曲名。属于较高级的音乐。宋玉《对楚王问》:“客有歌于郢中者,其始曰《下里》、《巴人》,国中属而和者数千人; ……其为《阳春》、《白雪》,国中属而和者,不过数十人而已。”正所谓“独有凤凰池上客,阳春一曲和皆难” (岑参《奉和中书舍人贾至早朝大明宫》 )。“断魂”,犹销魂,形容哀伤,也形容情深。此处表哀伤。韦庄《春愁》诗:“自有春愁正断魂,不堪芳草思王孙。”词为怀思一位风姿绰约艳极一时的歌女而作,以“砌台”、《阳春》、“朱扉”等,暗示出富贵荣华气象。结尾重在一个“后”字,表明那佳日良辰,欢歌醉舞,皆成过去,如今睹物思怀,怎不令人“断魂”?情绵邈,意沉沉,但寓浓情于深婉中,雅而不俗,含蕴隽秀。
刘仲尹生当宋高宗末、宋孝宗年代。此时“苏体北行”,作者大多走苏、辛一路。“金词清劲能树骨”(况周颐)的话,大体不错。他师承黄庭坚,其为词亦苍秀峭媚,即如这首词,如出北宋诸家之手,格力恐难不失之弱,而刘词却仍保持了金人“伉爽清疏”的风格,殊为不易,正是此词的长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