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祖望·念奴娇》原文赏析

《陈祖望·念奴娇》原文赏析

古镜

村氓于古墓中得一方镜,姚半林持以相赠,且云墓砖有文曰“天康元年十二月吉日”。按陈文帝改元天康,即以其年四月崩。此则已在废帝嗣位之后,惜无志铭可考,不知为何人墓也。镜黝然如漆,背中镂海马蒲萄,外四周环以花鸟草虫,细入豪发。谱此阕征同人和

方诸一片,是秦时明月,瞥成千古。曾照南朝金粉样,当日繁华无数。《玉树》歌残,燕支井冷,断送风流主。惊鸿影里,美人多少黄土。今日碧晕苔斑,殡宫花落,不共秋磷腐。甚是寻常儿女物,偏历几朝风雨?金碗飘零,铜驼消歇,泪洒仙盘露。兴亡旧恨,倩魂犹是如诉。

词中所咏之古镜,是南朝陈文帝天康元年(566)的葬品。文帝后,陈历废帝、宣帝至陈后主,仅二十三年而亡。词主要写陈后主亡国事。物换星移,南朝的金粉繁华早如落花流水,而古镜却历千余年依然完好无缺。词人对镜沉思,作此词,以抒历史兴亡之慨。

开篇点题,“方诸”.镜的别名。“瞥成千古”,点明古镜。面对古镜.词人凝神观照的不是古镜之形貌,而是其中所蕴含的历史兴亡之迹。瞥然之间,古镜已成千古之物。人世沧桑,物换星移,千百年来历史上演出过多少兴亡盛衰的悲喜剧!然千古兴亡旧事从何写起?镜为陈朝故物,故词从南朝的盛衰着笔。写兴亡,作者并不是直接陈述.而是选取几个具有特定含意的意象来点染。“金粉”,妇女梳妆用的金钿、铅粉,此指花枝招展的歌妓,以渲染南朝曾经历过的灯红酒绿的“繁华”。曾几何时,南朝“繁华竞逐”,贵族们征歌逐舞,“风流主”子更是寻欢作乐,醉生梦死。但好景不长,瞥然之间.“《玉树》歌残,燕支井冷”。《玉树》,即《玉树后庭花》曲,词靡丽哀怨,中有“玉树后庭花,花开不复久”之句,《隋书·五行志》认为是亡国之音。《玉树》歌残,暗示陈代的亡国;“燕支井冷”,则写陈后主的被俘。“燕支井”,即胭脂井,一名景阳井。陈后主亡国时,曾与宠妃张丽华等逃入此井躲避隋兵。其事去已久,故说“井冷”。

镜为美人常用之物,故词由王朝的兴亡转写人间美人的个体悲剧。“惊鸿影”,语本南宋陆游《沈园》诗:“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古往今来,多少照过镜子的美人已成黄土!“美人”句涵义甚丰,而作者尚未明言究竟有哪些人已成黄土,这其实也无须明言。读者不妨根据自己的历史知识、审美经验予以补充,诸如南朝绿珠的跳楼自杀,唐代杨贵妃在马嵬坡被逼自尽,南宋陆游的前妻唐婉因爱情悲剧抑郁而死……。如果联系辛弃疾《摸鱼儿》词“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词意,此处“美人多少黄土”或许还寄托着对风流主的沉溺声色、对美人宠妃如张丽华之流干政误国的含蓄讽刺。古典诗歌语言具有多义性,意象含义具有丰富性.我们欣赏时不妨多角度地去玩索、体察。

过片由对历史的沉思回到对眼前之镜的观照,而审美观照中仍然寄寓着对历史的沉思。“今日碧晕苔斑”,写古镜长满绿苔的形貌。“殡宫”,本是安置灵柩的屋宇,此指古墓。镜又称菱花,古镜在墓中锈蚀,已失却当时的明亮,故说“花落”。“秋磷”,指尸骨所生的磷火。尸体腐烂时分解出磷化氢。并自行燃烧,夜间于野外坟地常见的白色带蓝绿色的火焰便是磷火。古镜虽然碧苔斑斑、锈痕累累,但终究留存下来,而未与墓中尸骨一同腐化成磷火。词人沉思探寻:为什么儿女寻常之物历沧桑而幸存、“偏历几朝风雨”.而“风流主”们却早成秋磷腐朽呢?词中没有回答,留待读者去思索,只是把词意进一步宕开,由一代之兴亡而折射出整个历史的变迁。“金碗”,汉武帝陵墓中的陪葬品,后被人盗墓,流落人间。杜甫《诸将》诗“昨日玉鱼蒙葬地,早时金碗出人间”,即咏此事。“泪洒仙盘露”,用汉武帝承露盘被拆迁典。汉代灭亡后,魏明帝派人把长安的金人捧露盘拆迁到洛阳。“仙人临载,乃潸然泪下”(李贺《金铜仙人辞汉歌》)。“铜驼消歇”,亦指亡国。《晋书·索靖传》载索靖有政治远见,知道天下将乱,曾指着洛阳皇宫门前的铜驼说:“会见汝在荆棘中耳!”意思是晋朝将亡,宫殿将变成废墟,铜驼将被丢置在乱草中。本词连用三个与王朝灭亡有关的典故,写尽历朝兴亡之恨。结句总括前文。“倩魂”,指镜,因镜曾照过“多少”已成黄土的美人,故称“几朝风雨”、几朝兴亡,都是此镜所见证、所倾诉。再度将咏物与怀古挽合在一起,回应开篇。

本词由咏物而抒发历史兴亡之感,而兴亡之感又始终不离咏物。上片写南朝的“繁华”与“残冷”,是古镜之所照;而“美人”又是镜的使用者。下片“金碗”、“仙盘”,写历史兴亡,又因其自身的形状与镜相似,用事甚贴切。词将咏物与怀古打成一片,而有分有合,或明或暗。开篇是咏物与怀古合写,“曾照”以下是分写怀古,过片单咏镜,而“金碗”三句又是分写怀古之情,结句再将咏物与怀古兼融。“惊鸿影”是明里怀古,暗中咏镜;而“殡宫花落”句则明写镜而暗兼怀古。笔法灵活多变。

词又多次运用对比手法。先是陈朝的“金粉”、“繁华”与“歌残”、“井冷”对比,写出陈朝的兴亡之恨。其次是“寻常儿女”与“风流主”的对比,引人深思。作者生当清朝衰败之世,其深沉的兴亡之感当是有感于现实而发,借怀古来寄寓对现实的感慨是古典诗词中常用的手法,本词亦可作如是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