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仙诗
(其六)
杂县寓鲁门,风暖将为灾。
吞舟涌海底,高浪驾蓬莱。
神仙排云出,但见金银台。
陵阳挹丹溜,容成挥玉杯。
姮娥扬妙音,洪崖颔其颐。
升降随长烟,飘飖戏九垓。
奇龄迈五龙,千岁方婴孩。
燕昭无灵气,汉武非仙才。
郭璞《游仙诗》中,以这第六首最富游仙兴味,最有浪漫色彩,也最见才思和锋芒,嬉笑怒骂,极尽荒诞,倾泄郁愤,无所顾忌。令人于虚妄见真实,因荒诞而深省。
诗从一个历史故事写起。《国语·鲁语》载,鲁国东郊,飞来一群海鸟,名叫“杂县”,又称“于爰”。鲁国执政臧文仲愚昧无知,以为灵物来降,组织人民祭拜它们。大夫展禽批评臧文仲祭海鸟便是不仁无知,指出水鸟知风避灾,如今海鸟来栖,可能是海上将发生灾异。果然,这年“海多大风,冬暖”。臧文仲后来也承认了错误。这个生动故事,本来很好说明真知可以避灾,愚昧导致荒谬,展禽的判断正确,为事实验证。但是,诗人却别出心裁,认为海风冬暖并非灾异,恰是神异,为游仙大好时机,写了这首游仙诗。诗人把这桩公案翻了过来,借题发挥,嘲笑臧文仲、展禽以及战国一雄燕昭王、西汉英主汉武帝统统都是凡夫俗子,既不识神异,更没有仙缘,把神异误认为灾异,坐失成仙良机。
诗是以咏史抒怀的方式写的,所以首二句先写杂县鸟来栖鲁国东门,世以为海风冬暖是灾异。诗人不以为然,便在三四句一转,把所谓灾异写成神奇飞动的景象,冬暖恰使吞舟大鱼从海底涌现游来,风大浪高正好驾驭大浪通往蓬莱仙岛,这是游仙的大好时机。接着八句写神仙生涯。神仙们从云雾中出现,仙国中只见辉煌灿烂的金银楼台,有的神仙在玩仙水,有的举杯畅饮,女神妙歌动人,长老点头微笑,乘云驾雾,逍遥自在,空间无限,极其自由。这是人间最美好的理想生活,豪华而清雅,尽性而融洽,毫无拘束,更无灾难。最后便写神仙不老,一千岁不过是婴孩年龄。因而又嘲笑了历史上追求长生不老的两位帝王,认为燕昭王、汉武帝终于求仙无成,是由于他们天生不是神仙材料,既无灵气,亦非仙才。显然,末二句的讥笑,与首二句的咏史相应,点破主题,世人不得游仙,不能成仙,不获长生,不曾享受极乐的神仙生活,由于人们都是凡夫俗子,没有仙缘,不识神异,竟视为灾异,也就坐失良机。
显然,这是一首虚妄荒诞的游仙诗。然而诗人是严肃认真的。他明确无误地引述历史记载的结论, “风暖将为灾”,毫不含糊地讥笑两个雄霸英主求仙不成是“无灵气”, “非仙才”,仿佛身临仙境似地描述了神仙生活,极写人间追求的种种美妙的生活幸福。因而诗人也是清醒自觉的。他实际上在告诉世人,人间的灾异其实就是神异 凡夫俗子的灾难开辟了通往神仙极乐世界的道路,神仙们享尽凡夫俗子所不可想象的富贵荣耀的乐趣,然而即使是战国之雄燕昭王和一代英主汉武帝都无缘见识神仙,更无论成为神仙。那么,燕昭王、汉武帝以下的世人无望结缘神仙,便自不言而喻。也就是说,神仙就是神仙,世人就是世人,各自天生,无望交游。由此可见,诗人是以极端夸张的手法,故意将真知斥为谬误,把虚妄说成真实,其实与显微镜放大丑恶相同,指丑恶而夸其美妙,不露讽刺而自有揭露功效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