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海陵王·完颜亮《昭君怨·雪》

昨日樵村渔浦,今日琼川银渚。山色卷帘看,老峰峦。锦帐美人贪睡,不觉天孙剪水。惊问是杨花,是芦花?

[赏析]

这首咏雪词,历来为人称道。据 《夷坚志》载: 金主亮小词,流播人口。济南人王和尚,能诵 《昭君怨》词。

词的上阕着眼于雪前、雪后自然山水的巨大变化。先写水: 昨日的山村渔浦,今天川流琼玉,浦着银装。再写山: 卷帘试看,昔时青峰,一夜岭头皆白。作者不仅回避 “雪”字,也不用颜色字 “白”对雪作直接描写。或用美玉、精银形容,令人想见其光洁璀灿; 或用拟人的手法,一个 “老”字,使人联想到 “朝如青丝暮成雪”,一夜愁白了头的簇簇峰峦,其华颠玉顶,岂不令人惊绝!

下阕从锦帐酣睡的美人一觉醒来的所见、所疑着笔。“浓睡不消残酒”,故而不知一夜之间,天孙剪水,变了乾坤! 天孙,星名。《史记·天言书》: “织女,天女孙也。”剪水,“剪水花”的简说。南宋诗人范成大 《春后微雪诗》“东君未破含春蕊,青女先飞剪水花”。试想象一下织女用纤纤玉手把晶莹澄澈的银河水剪成六出之花,纷纷扬扬,洒向人寰,何等空灵而有韵致!难怪美人要惊问“卷帘人”,“是杨花,是芦花”了! 好梦初回,见此瑞雪飘香,几不知春秋矣!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只应花是雪,不悟有香来”。以雪疑花,先已有之,但这里妙就妙在借一香梦乍惊的美人之口迭问“是杨花,是芦花?”娇憨之态可掬。雪后一夕之变, 不仅令人惊绝,而且令人爱煞了!

这首词的上、下阕分写了两个人。上阕的 “人”是抒情主人公“我”, 结末 “老峰峦”, 着眼于 “老”, 既切景, 也流露出怕 “等闲白了少年头”的时空焦灼。下阕的主人公是“她”,一个锦帐美人,着眼于“花”,可以想象到,“花”,是她美好梦境的下意识延续。

张玉田《词源》说,词尤难于咏物。“体物稍真,则拘而不畅;摹写差远,则晦而不明”。也就是说,过于拘执于物的摹写,或者离题咏之物过远,会造成或者板滞,或者晦涩不明的弊病。一首好的咏物词,“不粘不脱”,字面上既不可执着于物的形态摹写,又始终要围绕着“物”着笔,既切“物”之质性,又传“物”之精神。如这首词笔笔写雪, 而又没有执着干对雪的穷形尽貌。 只从雪后的江山之变和雪花飘洒所引起的惊喜、叹美之情着笔,物态始终和人的感情融为一体,空灵而流转。故《艺苑雌黄》评曰: “其咏雪《昭君怨》云云,则又诡而有致矣。”“诡”,指词构思的奇妙,卓异于人。班固 《西都赋》“殊形诡制,每各异观”。“致”即指表现手法的风流有韵味。综观全词,“雌黄”之评,当之无愧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