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武帝·萧衍《古意》

   飞鸟起离离,惊散忽差池

  嗷嘈绕树上,翩翩集寒枝

既悲征役久,偏伤垅上儿。

寄言闺中妾,此心岂能知。

不见松上萝,叶落根不移。



[注释]

①离离: 忧伤貌。

②差池: 参差不齐。

③嗷嘈: 指许多鸟一齐愁鸣哀叫。

④一作 “翩翻”。张衡 《西京赋》: “众鸟翩翻。”

⑤一作 “闺中爱”。

⑥一作 “松萝上”。

[赏析]

“古意”是齐梁时期常见的诗歌题目,性质和“拟古”差不多,内容范围非常广泛,而大都是借用某一历史题材,融进诗人的自身感受,托古以讽今。

这首诗写的是征战及其引起的闺怨题材。

“飞鸟”二句错文见义:鸟在夜间忽然被惊散,参差飞起,忧伤哀恸。“嗷嘈”二句承“惊散”来,写这些飞鸟无处安身,绕着树飞来飞去,号鸣不止,最后聚栖在寒枝上。这四句一个层次,描写鸟被惊散的情状,字面意思比较明显,意境有些像魏武帝曹操的 《短歌行》:“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无枝可依。”

独立起来看,这四句以完整的意义层次渲染哀苦悲伤的情绪和氛围,为下文抒情的先声,可以作为诗的“引子”,诗人托物起兴。从全诗的结构看,也可以是实写,诗中抒情主人公忧伤不寐,中夜徘徊,看见飞鸟嗷嘈绕树,引起对自身处境和命运的深深叹息,或许他的几个兄弟或子女正像飞鸟一样被惊散,四处漂泊,处境不佳; 或许他自己就如同这飞鸟,无处安身,被征来戍边。寒枝,比喻恶劣的境遇。

“既悲征役久,偏伤垅上儿”,是诗的情感中心,好像是说明飞鸟为什么会中夜惊散,抒情主人公为什么中夜不寐。这里既不是“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的自我抉择的痛苦,也不是“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王维《鸟鸣涧》) 的静中惊动,更不是“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苏轼《卜算子·黄州定慧院寓居作》)的孤高寂寞,而是实实在在的生存和命运之忧。“垅上儿”,《玉台新咏》吴兆宜引《灵鬼志》说:“关西歌曰:垅上健儿字陈安,头细面狭肠中宽,丈八大槊左右盘”,则“垅上”与“陇上”通,都是指晋时的秦川、陇西 (今甘肃省陇西、天水) 一带,古来征战之地,“陇上儿”泛指征战之士。这两句也是错文,抒情主人公为征战久长而悲伤歔欷。中国古代的征边战争非常频繁,且历时久远,王昌龄所谓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 《出塞》) 是也。受战争影响最深的是那些普通士兵,他们得不到安居乐业的机会,有的就战死沙场,无法回到乡关,而他们的妻子长守空房,“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陈陶 《陇西行》)。这是一个无法解决的历史问题,也是亟待历代帝王解决的现实问题。

“寄言闺中妾,此心岂能知”,作为千千万万征战者中的一员,他无力改变自古以来的局面,只有向闺中女子,那些边战的牺牲者请求精神援助。“此心”,既包括上面的 “悲”“伤”之情,也包括下面的微诚。

“松上萝”,指女萝(又叫菟丝等),《经》上说: “莺与女萝,施于松柏。”女萝缠绕依附于松柏,本是植物生长的自然现象,诗中借用来比喻坚定执着的爱情。他希望后方的女子能够为那些出生入死的战士们信守节操,始终不渝。这是他唯一的心愿,也是唯一的精神安慰。这个要求不太合乎情理,却是对战士心理的真实写照,故引人恻悯。

这首诗从历史的深度,从现实处境和内在心理几方面,对乱离时代人民骨肉家人分离的苦难现实做了真实的反映,并表达出深刻的体谅和同情。艺术上,开头结尾两用比兴手法,婉转多情,“飞鸟”两句和 “既悲”两句以互文句式,使诗的内容得以深化。“离离”“翩翩”用叠字,“差池”用双声,“嗷嘈”用叠韵,都极富声韵之美。

武帝在位四十八年,博学多才,文武兼备,但缺乏雄才大略,面对历史遗留问题,他无力解决,只能寄希望于柔弱的女子,求得心理的安慰。这同他晚年舍身皈佛一样,并不能真正普济天下人民于水火之中。言为心声,武帝之用心庶可于此窥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