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宿西林院,萧萧竹树分。
风雷回骤雨,星月度微云。
妄色空中灭,名香静处闻。
早知禅可托,未忍去人群。
说起西林院,不禁使我们想起苏轼的哲理名句“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就是在西林寺写成的。西林,在江西庐山之麓,宋陈舜俞《庐山记三》:“东林之西百馀步,至远公塔,塔西百馀步至西林乾明寺。”唐白居易已有《春游西林寺》诗: “下马西林寺,倏然进轻策。”宋人题咏更多,如刘招山“莫对青山谈世事,且循粉壁看留题”,可见一斑。南宋后期刘克庄至西林寺时,已是“问知无古迹,来为慕虚名”,兵荒马乱,“残僧逃似鼠”了。也许西林名气大,历劫不磨,加上明代佛教兴盛,作为一代诗人、名公巨卿的何景明,游庐山胜地,驻跸西林宝刹,是十分自然的。“亮公房”,是僧人亮公的方丈,“公”,乃是世俗对高僧的尊称,相当于称禅师、师一样。但一般都见于涅槃之后。
“夕宿”寺院,不管是游寺有意留宿,还是避雨无奈而宿,按常人习惯,晚斋之后,正值雨歇气爽,临睡前踏月散步一下,是很自然的。“分”,分开,分列之意。“萧萧竹树分”,即夹道竹树萧瑟。其所见古寺景物,不过如此,一笔勾勒周章全貌,显得古寺简朴无华,清雅宁寂。而且 “骤雨”被一两阵清风,两三声乾雷驱散了,言外之意,一雨敛尘,更显得心土兼净,点出了一个“净”字。“星月度微云”,又点出了一个“淡”字,“微云”,淡云也,星色、月色,俱淡色也。
净、淡,为下面的 “空”、“静”作了有力的铺垫。如果说有色,那仅是竹林之清色幽色,如果说有声,也不过是风入竹树的沙沙声,仅此而已,别无他哉。在一片纯净、淡泊之中,作者感到了 “空”和“静”,故有“妄色空中灭”和“名香静处闻”的顿悟。所灭者当是“妄色”,所闻者惟有“名香”。“妄色”,杂色,只有在 “空” 中才能灭; “名香”,香烛之香,香积厨之香,也只有“静”处才能有所“闻”。色可灭,何也?以其虚妄,佛家所谓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即其义也。香可闻,何也?以其清,而达乎神,闻乎心,如鼻有所闻也。杂色既驱,清香既铭,心土之明净可知矣。
知而觉,觉而悟,悟而悔,悔不早知、早觉、早悟 “禅可托”。那么,当初何必忍心到大千世界去沾一身红尘呢?此处大有青莲何必非从污泥中出来之意,非仅出乎污泥而不染。
读后四句,益证前面颔联“骤雨”所扫者何止黄叶、红尘,乃鼻目之声色,心界之杂念也。
何景明寿虽不永,一生却不算落拓,竟萌堕世之悔,谢俗之心,不管他作此诗是否触景生情,仅一时之兴,或多或少也流露了对明代中期宦途世道的厌倦。不过,一个“早”字,很说明他看破红尘、看透世俗已是为时不“早”了。他是否自拔于宦海,自脱于世俗,也未见得,盖诗中只有“悔”意,并无忍心决裂之意。“去”也“未忍”,来也何忍,随波但不逐流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