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车大马阗上京,释曰演者何声名。
当年余尝与之语,实亦可喜无俗情。
作诗千篇颇振绝,放意吐出吁可惊。
不肯低心事镌凿,直欲淡泊趋杳冥。
落落吾儒坐满室,共论悫若木陷钉。
卖药得钱辄沽酒,日费数斗同醉醒。
伤哉不栉被佛缚,不尔烜赫为名卿。
数年不见今老矣,自说厌苦居都城。
垂颐孤坐若痴虎,眼吻开合犹光精。
雄心瞥起忽四顾,便拟击浪东南行。
开春余行可同载,相与旷快观沧溟。
此诗赠诗僧秘演,表现了诗人一贯倡导的诗歌理论主张。而其对秘演的评议,称得上是一篇以诗体写成的作家论。
秘演,山东僧人,擅于诗歌创作,诗以雅健著称。释,本指佛教创始人释迦牟尼,此处取其通常意,泛指佛教僧徒释子。由诗中内容得知,本诗大约作于诗人中年浙东之游前夕。
诗前四句是对秘演声名为人之总体评论。起句干净利落,不拐弯抹角,直入诗题。突入口的选择也极巧妙恰切。诗人不写秘演居京都之前的种种情事,而陡然从其驰名京都写起,令人拍案叫绝。都城充塞着达官权贵,高车大马,秘演在这文人荟萃繁花似锦之地,究竟为何有如此名声?这最令人关心。继之三、四两句,诗人对此作了明确解答:“实亦可喜无俗情”。“当年余尝与之语”,这为诗人亲闻亲见,并非道听途说。这又增加了其评判的可靠性及权威度。
“作诗”以下四句是对秘演诗歌创作成就的评定。苏舜钦认为,秘演为诗千篇,篇篇不俗,“振绝”一词,则是从其作品传世后的客观反响以印证对其所作的判断。千篇誉其多产,篇篇引起轰动效应,令人读来感奋振作。由于秘演为诗出以自然不事雕琢,追求淡泊而意味深远,故而产生了“放意吐出吁可惊”的艺术效果。而在此几句中,诗人的诗论见解,也不言而喻。
“落落吾儒”四句是对秘演为人思想识见的评价。“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秘演并没有出入达官贵府,不向朝廷显宦摇尾乞怜,其往来交游,多是豁达洒脱,开朗而不拘细行之儒生士人。高朋满座,谈道论世,其乐融融。“共论悫若木陷钉”,说他们议论正确,如钉陷木,不可移易,对秘演及其友人之识见高妙,作了充分的肯定。“卖药”二句承上作起,既为秘演避嫌,又是对其人品的再次礼赞。终日聚友清谈高论,其资何出?以卖药维生,并不靠别人赏赐,自给自足,或醉或醒,潇洒不羁,自得其乐。
“伤哉”二句,包涵了诗人对秘演出家为僧的惋惜哀叹。诗人是积极入世者,夙抱远大政治理想,一心希望建功立业,名垂史书,在他看来,如秘演这般有见有识的人,却剃度为僧,身入佛门,受种种清规束缚,不能为将为相,烜赫人世,这是何等的委曲,何等的痛苦。诗人深为其叹惋不平。
“数年不见”以下为诗人再次返京时见到秘演景况。数年不见,秘演老矣,昔年之指点江山、议论风发今已不见,代之以垂颐孤坐、青灯经卷。但这些仅只是表层,本质上,老是自然年轮的运转,无法抗拒;而在精神上,秘演却依旧未老。诗人以“痴虎”形容之,恰如其分,形象生动。秘演不愿再滞留京都,厌其喧闹是一个原因; 友人云散,知己难觅,昔日之欢乐难再,则是他厌居京都的另一个因素。秘演精神矍铄,壮志犹在,在以下几句的描述中更加鲜明“眼吻开合犹光精”,“雄心瞥起忽四顾”,正是这一精神状态的具体表现。而再定远游规划,又拟东南击浪,漫游名山大川,也证实其诗心未老,仍然情怀旷放。“开春余行可同载,相与旷快观沧溟。”数年不见,老友重遇,其乐可知。结伴同行,相与观海,友情可见。“旷快”二字,画龙点睛,表现出壮志未酬的诗人欲与诗僧一起皈依大自然的情怀。以此收尾,言尽意远,令人回味。与诗歌起头之选择,有异曲同工之妙。
全诗二十二句,篇幅并不算长,描述也称不上详尽,但秘演其人其诗,其壮年到老年,无不形象栩栩,呼之欲出。诗中或描述或议论,设置也多得当,细节的描绘,尤其生动、典型。读此诗,使我们对北宋文士与诗僧的交往,有真切具体的认识,也使我们了解宋代的释子,特别是诗僧,其中不少怀有雄心壮志、品行高洁而富于才华的。而他们之剃度出家,也是因为政治失意而选择的一条人生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