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王水照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陈同甫,即陈亮(字同甫),是与辛弃疾志趣相投的爱国志士,他于宋孝宗淳熙十五年(1188)冬去看望落职闲居在上饶的辛弃疾,盘桓数日后离去。别后两人共有《贺新郎》词五首往复唱和,时间在十五年冬至次年春初。本篇大约作于同一时期。
这首词描写的是军旅生活,其景是回忆过去,还是幻想未来,我们不必分清,这里有作者少壮时戎马生涯的经验和感受,也有作者的想象,寄托了他对再次实践金戈铁马、旌旗拥万夫的生活的向往。“醉里”句写酒酣沉醉中,挑亮灯芯,细看宝剑,表现出对建功立业的渴望。“梦回”句写梦醒后,听到各个军营里响起了号角声。这两句渲染了军营里特有的氛围。“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八百里”是指牛,《世说新语·汰侈篇》曾记王恺有牛叫“八百里驳”。这里代指牛肉。“炙(zhì)”,指烤熟的肉。这句写分给部下牛肉,充作于粮。“五十弦”,古时的乐器“瑟”,有五十根弦,这里泛指乐器。“翻”,演奏的意思。这句写军乐里奏出的是悲凉苍劲的塞外军曲。“沙场秋点兵”,秋季是古代用兵的季节,这里用“秋”,无疑是暗示有战事。上述三句,勾勒出一幅气象森严的出征图:只见士兵们干粮充足,军乐齐鸣,整装列队,接受出发前的检阅,完全是一派紧张而振奋的临战气氛,预示一场恶战的开始。“马作”两句,作者拈出两样有关战事的代表性的东西:快马和硬弓,来写战斗的正面情景:战马迅急如古代烈性快马“的卢马”一样(三国刘备曾骑的卢马脱险,事见《三国志·蜀志·先主传》注);弓箭射放之际,如电霹雷击一般惊心动魄,概括地写出战斗的激烈,表现了作战者的英豪之气。“了却”两句说,抗金复国是朝廷的大事,我作战杀敌是报效君王,报效国家,同时也能得到我个人所追求的声誉。在这里,作者个人建功立业的抱负与国家民族的利益是一致的。既然如此,实现这个理想是不该有阻碍的。但是,现实偏偏不是如此。作者从幻觉中清醒过来,发觉自己不过是一个无职无权、被冷落一旁的闲人。对照渴望中的激荡壮阔的战斗场面,他不得不发出了“可怜白发生”的沉重叹声。如果说,辛弃疾在《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中用桓温典故来表达对岁月白白流逝的悲哀,已是触目惊心,极有感染力,而本篇不用典故,直接写出他年已半百时生理上该有的哀老表征:鬓发开始花白,直截了当地传递出生命走入暮年的紧逼感。
《破阵子》这个词牌,上片和下片在句式上很整齐:各有五句,均作两个六字句、两个七字句、一个五字句的格式;在内容上一般是上片写景,下片抒情,特别注意“过片”即上下片的衔接处,必须“换意”,另出新意。但辛弃疾的这首《破阵子》却完全打破了这种常规写法:全词十句,从内容上看,前九句是一段,最后一句“可怜白发生”是一段。前九句依次写战前、战时、战后的场景和结果,文脉一贯,“过片”不“换意”,充满了威武雄壮、紧张豪健的气氛,这与最后一句形成了情调上的强烈反差。这种反差,又与结构上的“九与一之比”的不匀称,造成了不同凡响、富有力度的艺术效果,既强化了他报国无成的悲哀,又突出了他对战斗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