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笃文 文远新《水龙吟》爱国诗词鉴赏

作者: 周笃文文远新

甲辰岁寿韩南涧尚书

渡江天马南来,几人真是经纶手?长安父老,新亭风景,可怜依旧!夷甫诸人,神州沉陆,几曾回首?算平戎万里,功名本是,真儒事,公知否? 况有文章山斗。对桐阴、满庭清昼。当年堕地,而今试看,风云奔走。绿野风烟,平泉草木,东山歌酒。待他年,整顿乾坤事了,为先生寿。

辛弃疾

甲辰岁,即宋孝宗淳熙十一年(1184)。辛弃疾三年前被弹劾落职后,闲居江西上饶。韩元吉,字无咎,号南涧,主战派人士,曾任吏部尚书,时亦退居上饶,与辛过从甚密。韩工词,有《南涧集》传世。黄昇云:“南涧名家,文献政事文学,为一代冠冕。”(《花庵词选》)辛弃疾这首词,是为韩六十七岁诞辰所作。

辛弃疾一生力主抗金,虽迭遭贬逐,然匡复之志,始终未减,满腔忠愤,一寄之于词。此词虽应酬之作,亦应作如此读。

上阕,伤时感事。“渡江天马”句,借东晋年间“五马浮渡江,一马化为龙”的童谣,比喻宋室南渡;经纶手,治理国家的能手,这里感慨南宋缺乏经天纬地有作为的人才,偏安江南五十七年而无力收复北方失地。长安父老,指北方沦陷区的人民;新亭,又名劳劳亭,在建业(今南京),东晋名士常在此宴饮。一日,周席上感叹曰:“风景不殊,正自有河山之异。”满座俱泣。这里指南宋的士大夫们也只不过有时感慨一番而已。可怜:可叹,可惜。可怜依旧,即可惜偏安之局仍未改观,这三句是作者对北方人民和大好河山的怀念。夷甫诸人:王衍字夷甫,西晋重臣,官至尚书令、太尉,不理国事,专尚清谈。桓温尝云:“遂使神州沉陆,百年丘墟,王夷甫诸人不得不任其责。”(《世说新语·轻诋》)回首:回顾,指南宋当权派对恢复事业漠不关心。算平戎万里,算,衡量;平戎,消灭战祸,此指驱逐金人,完成祖国统一大业;真儒事,匡济天下,建功立业,才是真正的读书人应有的作为——这是辛弃疾的自许和对韩元吉的期望与勉励。

上阕,指斥南宋小朝廷及一般士大夫苟且偷安,不思恢复进取,致使“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陆游《秋夜将晓出篱门迎凉有感》)。下阕照应题目,称颂寿翁,但仍从抗金复国立意,以“整顿乾坤”互勉,凸现出爱国词人的本色。

“况有文章山斗”句:山,泰山,斗,北斗。《新唐书·韩愈传》:“自愈之没,其言大行,学者仰之如泰山北斗云。”这里是对韩元吉学问文章的赞许。桐阴:韩元吉是韩亿的六世孙,亿治家有法,八子皆显贵,号曰“桐阴世家”。韩元吉有《桐阴旧话》十卷,记其家世旧事。这里称颂韩元吉出身名门世家。堕地,诞生。风云奔走,《易·乾》:“云从龙,风从虎。”后人多以风云喻君臣遇合,得成大功。这里形容韩元吉佐命王室,为抗金大业积极活动。“绿野风烟”三句:唐宰相裴度有别墅名“绿野堂”,唐宰相李德裕有别墅名“平泉庄”(均在洛阳),东晋谢安隐退东山(在浙江绍兴),歌酒自娱。这里是把退居上饶的韩元吉比作历史上的贤明宰相:在位时大有作为,退隐后不乏高尚情趣。乾坤,天下;了,完成。这三句是说:等到有一年驱逐了金兵,完成了祖国统一大业,再来为您老先生好好祝寿吧——当然,那已不仅是祝寿宴,而是庆功宴了。

婚丧嫁娶祝寿庆功之作,最易落套。然辛弃疾此词,却扫尽陈言,直抒胸臆,将伤时之情与报国之志,错综写出,立意高远,语言爽朗,充分表现了作者系心国事,抗金复国的战斗精神。

前人论词,以为苏轼“以诗为词”,辛弃疾“以文为词”,颇有以其多议论为弊之意,那当然是源于“诗言志,词言情”的陈规偏见。试观此词,起句“渡江天马南来”,气势雄健兀突,中间有感慨,有贬斥,有怀念,有慷慨自许,有推诚互勉,议论风发,百转千回,至“为先生寿”收束,照应题面,章法谨严,举重若轻,百年世事见于笔下,名臣形象跃然纸上,诚为佳作。范开认为:“其词之为体如张乐洞庭之野,无首无尾,不主故常;又如春云浮空,卷舒起灭,随所变态,无非可观。”(《稼轩词序》)读此词,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