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张海鸥
数间老屋半尘埃, 宗社虽存没草莱。
尚有遗民呼太庙, 可堪游鹿上荒台。
花开陌路空余恨, 麦被陵陂不尽哀。
三节还乡平日志, 化为杜宇定归来。
王执礼
王执礼生平不详。《宋诗纪事》录其诗三首,后注“以上《咸淳临安志》。”咸淳是宋度宗(1265~1274在位)年号。可推测此诗作于咸淳年间或稍前。南宋小朝廷自理宗端平二年(1235)蒙古大举南侵以来,危亡只在旦夕。度宗朝,奸臣贾似道专权,朝政黑暗腐败,贪官污吏变节投敌,无耻之徒充斥朝廷上下,国家被搞得民穷兵弱财匮,谁都晓得赵宋王朝来日无多了。这首诗写于亡国前夕,是王朝没落的沉痛哀歌。
钱王太庙在今浙江临安县太庙山。五代十国时的吴越国第一位君主钱镠死后葬于此,今其墓尚存。太庙本指天子的祖庙。吴越国自钱镠始(907),到钱俶降宋终(978),共七十二年兴亡史。诗人咏叹钱氏宗庙的荒芜,实乃借古讽今,抒发沧桑之感和亡国之悲。全诗无一句明言赵宋,实则处处含着这样一句话:宋王朝正在重演吴越国的投降史、灭亡史。
首联明写钱庙的荒芜,暗用《诗经·王风·黍离》之意:当年周大夫路过故都镐京,见旧时宗庙宫室遗址黍稷“离离”,因而悲叹周王室的衰败。如今宋朝将亡,作者凭吊这印证着王朝兴衰的历史遗迹,感慨之深比周大夫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他表面上却含而不露,似乎只是在客观地描述太庙的荒凉衰飒,实则将本民族数千年积淀下来的兴亡更替意识和自己预感到亡国的现实的悲哀象征性地寄寓其中:从“彼黍离离”到眼前这“数间老屋”,一代代王朝盛衰更替,不知重复了多少次?如今,赵宋王朝这同样的一幕也将收场了。那半披尘埃、遮掩在荒草中的钱王宗庙,不仅象征着过去、解释着现在,而且预示着未来。“宗庙虽存没草莱”的转折以其历史的张力令人伤情、惊心又无可奈何!颔联进一步摄取伤情的景象:“尚有遗民呼太庙”,吴越钱氏降了宋,其陵墓已经不能称“太庙”,但这些吴越国的遗民,是怀旧呢,还是麻木?是习惯难改呢,还是承认历史进而超越了历史?他们是否对此感到无所谓?这就是“尚”字的内涵。若干年后,赵宋的遗民是否也会就这样站在“赵官家”的荒冢之前呢?国未破而先知亡,事未竟而先知败,人未亡而先知死,这都是极令人心碎的事。因而作者觉得眼前这“游鹿上荒台”的凄凉景象太难以忍受了(“可堪”即怎可堪、怎能忍受)!真是斯人有情而游鹿无知!“游鹿”句化用伍子胥的话:“臣将见麋鹿之游苏台也。”意思是说吴国将亡。颈联循此而铺陈下去,继续用同样的对比方式抒情:一面是“花开陌路”、“麦被陵陂”的无情的繁荣,一面是“多情”人的怅惆、怨恨和不尽的悲哀:三百年的赵宋江山断送在他们自己手里!多少爱国的志士仁人、多少尽忠尽节的臣民惨遭他们的压抑和迫害!任何一个良知未泯的炎黄子孙能不心灰意冷、义愤填膺吗?诗人将此恨此哀置于“空”和“不尽”之下,使意思深了一层。“花开陌路”用吴越王钱镠典。钱镠于春日致其妃书云:“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妃乃归临安。诗中用此典悼念钱镠,贴切之至。“空”字是诗眼。诗人一肚子无可奈何、无力回天的怨恨和悲伤都由“空”字点破。结尾自明心志。“三节”出自《韩非子·八经》:“其位至而任大者,以三节持之。”王安石《临川集·知江宁府谢上表》:“延之以三节之严,付之以十城之重。”这里诗人用“三节”代称朝臣,是指代自己,说自己既然无力回天,那么去职(辞“三节”之官)而归故里正是平素的心志。不过爱国之心永难泯灭,死后也要化为杜鹃,为国为民啼血悲歌!诗人在结尾处化用古蜀帝杜宇死后魂化杜鹃啼血哀鸣的典故,使全诗在深沉、优美、富于悲剧美和略带浪漫气息的抒情格调中结束,留给人长久浓郁的历史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