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晏殊
浣溪沙·一向年光有限身
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消魂。酒筵歌席莫辞频。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晏殊这首伤别名作,非常恰切地体现了他“闲雅有情思”(《宋史》本传)的词美风格。
“一向年光有限身”,起句警炼,促人深省。一向,即一晌,指一刹那,形容年年春光迅疾消尽,短暂而有限的个体生命禁不起似水流年的消磨。这中间隐含着基于岁月永恒和浮生有限之间的矛盾而发出的委婉叹息。“等闲离别易销魂”,更是伤感。江淹有云:“黯然消魂者,唯别而已矣!”(《别赋》)正因为生命短暂,去日苦多,所以情人与情人之间相逢欢会多么不易,弥足珍贵。如今哪怕最其平常的“等闲离别”,也会使人产生丢魂失魄般的哀伤。这是以离别的寻常反衬离愁的不寻常。与一般人“等闲离别”尚且容易达到消魂的境地,若与亲爱的心上人离别又将如何?
“酒筵歌席莫辞频”一句,既承接上两句,又“如梁瀑布,作三折而下”(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一个“频”字,富贵气派不难想见,它道尽了歌舞之盛,酒宴之繁。急管繁弦、浅斟低吟,看似沉浸于“欢声喜色”的“娱宾遣兴”之中,但三句串读,在其“莫辞频”的恣情狂饮、及时行乐的表象后面,分明潜藏着词人借酒浇愁、强颜欢笑的苦闷。词人身处“太平盛世”却感到“不够满足”,这种感伤情绪中,流露出的是一种闲雅情致,一种旷达襟怀。这也就是可贵的具有理性韵味的超越意识。正是这一点,为“后半转头处言浩莽山河,飘摇风雨,气象恢宏”(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的抒怀,作了很好的艺术铺垫。
“满目山河空念远”,意从李峤“山川满目泪沾衣”(《汾阳行》)句化出,承上“离别”之意。离别容易消魂,更添关山远隔,与远人相会无望,怎不陡增伤悲!“落花风雨更伤春”则上承“年老”而言。春已伴随着落花匆匆归去,凄风苦雨中怀人念远,倍加哀感难已。此处虽小令而具长调章法,欲开仍合,凝炼含蓄。这两句是词人以有限的生命来体察无穷的宇宙,把人生放到自己“重新建立的一个纯属内心世界的空间和时间”中去进行思考。这也就是把个体执着的情思引向更加高远而广阔的艺术世界,从而使词句中蕴蓄着一种深沉的理性和明晰的哲思。两句中“空”字、“更”字相续相衬,彼此呼应。因“空”而“念”,由“更”添“伤”。从放眼山河到风雨惜别,把“满目山河”、“落花风雨”的意象与“空念远”、“更伤春”的愁苦情绪双重地组合为一艺术符号系统,从而使词的气象宏廓,境界层深。这极易触发人们的“有限身”对人生道路坎坷不平的感喟,引发人们对人生理想追求难以实现的伤怀。最后,终结为“不如怜取眼前人”。其取意元稹《会真记》载崔莺莺诗:“还将归来意,怜取眼前人。”表面看去,宕开一笔,以“不如”作转语,表明其“与其落月停云,他日徒劳相忆,不若怜取眼前,乐其晨夕”,(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但是透过这些,我们分明可以感受到他内心深处的自我挣扎,自我宽慰的矛盾情结。正如词人《木兰花》下片所说:“美酒一杯谁与共,往事旧欢时节动。不如怜取眼前人,免使劳魂兼役梦。”这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别无选择的人生选择。正是词中体现了词人的胸襟和识度,使词境具有一定的艺术张力,具有较深广的现实生活的体验,容易引起人心灵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