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蒋兴祖女
减字木兰花·题雄州驿
朝云横度,辘辘车声如水去。白草黄沙,月照孤村三两家。飞鸿过也,百结愁肠无昼夜。渐近燕山,回首乡关归路难。
蒋兴祖,常州宜兴(今属江苏)人,任阳武县(今河南原阳)令,靖康之变的第二年,因抗拒金兵而被杀,妻子、儿子同时被害,他的事迹慷慨悲壮,《宋史》将他载入《忠义传》内。他的女儿时当及笄之年,姿容妍美,善赋诗词,就在父母殉国的那年,为金兵掳掠北去,路过雄州(今河北雄县)时,她题《减字木兰花》词于驿壁,叙写自己北上途中的所见所闻。这则本事,早被元人辜居安载入《梅磵诗话》里,实可信从。
女词人被载在车上,驱驰北去。因此,本词的视点是在车窗里发出的,全词词意也以“车”的移动为轴心,逐步展现着多种不同景物。首句“朝云横度”交代了出发时间,一日旅程由此开始。由于被掳女子失去自由,在车内只能听到“辘辘”的车声,不断地重复着,衬托出她内心的寂寞凄苦。“如水去”,形容车声连绵不绝,又可见出她的悲苦如水流东去一样无穷无尽。整个白天是在北方苍茫景象中度过,从车窗内看去,唯见黄沙迷漫、白草飞卷。入夜,淡淡的月光笼罩在仅有两三人家的孤村上。寥寥数笔,便将经历战乱、人烟稀少的北国凄凉景象,突现在读者面前。词的上阕,虽说仅仅描写早晨、白天、夜晚的景物,没有一个字写到人的主观情感,然而词人心灵深处的孤独感、凄恻感、失落感,完全蕴含在广邈、荒凉、凄清的景物描写之中,环境氛围和主观情思的契合,象水乳交融一般。
下阕对景抒情,表现出女词人对故乡的眷念,抒写深切的家国之痛。过变处,仍以写景承接上阕,“飞鸿过也”,是从车窗里看到的实景,触发起女词人无限的愁思,为下句“百结愁肠”张本。雁南飞本来是一种极普通的自然现象,但在遭受不幸、多愁善感的女词人眼里,它却激起她多层面的感情波澜:自己被羁在车上,看到大雁自由飞翔,勾引起失去自由的悲叹,这是一层;大雁向南飞去,将飞去故都,越过故乡,而自己却被掳北上,远离乡关,油然生起家国之思,这是一层;大雁飞过,本可以托它传书,但是自己的双亲已经亡故,无书可传,徒然伤悲,这又是一层。她的伤悲,层层深进,怎不令她“百结愁肠”呢?更何况不分昼夜地愁肠百转,愈益见出其愁苦之深、之广。词的结句,词人将这种愁苦推到绝望的境地,“渐近燕山,回首乡关归路难”,车子渐行渐远,已经接近“燕山”,回首南望,乡关邈远,欲归无计,在无可奈何的嗟叹声中,进一步抒写出女词人对家乡、故国的深厚感情,集中表现出一个弱女子的爱国精神。
全词语言朴素自然,写眼前景,抒胸中真情性,融情入景,句句景语皆情语,在从容不迫的笔势中,宣泄戎马流离时代受苦人的悲怆心绪。况周颐说:“寥寥数十语,写出步步留恋,步步凄恻。”(《惠风词话续编》卷一)倒是恰当的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