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首咏史词。“伊”,指伊尹。据传他本为有莘氏的僮仆。有莘氏之女嫁给汤,他以奴隶的身份陪嫁。后来,他被汤任用为执政大臣,辅佐汤攻灭了夏王朝的末代君主,以暴虐闻名的桀,建立了殷商帝国(参见《墨子·尚贤》、《吕氏春秋》《本味》及《慎大》篇、《史记·殷本纪》)。“吕”,指吕尚,即人们熟知的姜太公。他年老而穷困,钓鱼于渭水(在今陕西)上。周文王外出打猎遇到了他,交谈很是投机,遂请他上车一同回朝,立他为师。后来,他襄助文王子武王,讨灭了荒淫而残暴的商纣王,成为周王朝的开国元勋(见《史记·齐太公世家》)。按伊尹佐汤时年老与否,史无明文,词中言“两衰翁”,当是由于与吕尚相提并论,牵连而为之说。“历遍穷通”,是说他们二人历尽了人生道路的困苦之境与顺达之境。“一为钓叟一耕佣”,“钓叟”切吕尚,那么“耕佣”(耕地的雇工)应是指伊尹了。但《墨子》、《吕氏春秋》、《史记》皆载伊尹原为厨师,这里说他是“耕佣”,未详何据,或许是为了押韵而杜撰。事虽未必确切,而强调伊尹出身的卑贱,却无忤于历史真实。“若使”二句为假定的语气:假如伊、吕二人当时“身不遇”亦即得不到君主赏识和信用的话,那么“英雄”无用武之地,也就只能默默无闻地老死牖下,白活了一次。幸运的是,他们与“汤武”很偶然地“相逢”了。汤是商王朝的开国之君,武王姬发是周王朝的开国之君,都是古代著名的贤主。“风虎云龙”,语出《易·乾·文言》:“云从龙,风从虎。”本义是说龙吟而云起,虎啸而风生,同类相感。这里用来比喻君臣之间意气相投。“兴王”以下至篇末,夸张说伊、吕作为汤、武的股肱大臣,谈笑之中便帮助君主开创、成就了帝王之大业,千古之下直到而今,又有谁能和他们竞争呢?他们的功业,真正是空前绝后、无与伦比了!
对于熟悉中国古代历史的读者来说,此词大抵明白如话,字面意是不难理解的。不过,正如清代著名文学理论家刘熙载《艺概·词曲概》之所言:“昔人词咏古咏物,隐然只是咏怀,盖其中有我在也。”故尔我们仅仅明了词篇的文本义还是不够的,更应该用它作为一把钥匙,去打开词人心扉的锁,进而探求其“我”的思想、感情的秘密。
披文入情,以意逆志,笔者以为此词当作于神宗熙宁二年(1069)王安石拜参知政事(副宰相)、主持变法革新之前。词中借上古汤、武、伊、吕君臣遇合、卒成不世之功的事迹,表达了自己渴望遭际明主、一展宏图的迫切心情。辞虽直质而少回旋、少文采,但揭喉而歌,大气磅礴,政治家锐意进取的强烈个性凸现于字里行间。这样的题材,这样的风格,在王安石之前,词中得未曾有。当我们由唐五代词一路读下来,读腻了连篇累牍的才子佳人、卿卿我我之辞,忽闻此英雄豪杰之喑鸣叱咤,就好比在看尽软花媚草之际,陡见一奇松怪石,不免会象旧题战国楚宋玉撰《风赋》是那位“游于兰台之宫”的楚襄王一样,只觉有清风飒然而至,急欲“披襟而当之”,大呼“快哉”。
封建时代不是没有人才。然而其个人价值之最终能否实现,却有赖于帝王的发现、赏识与任用,自己并不能掌握。这真是莫大的悲哀。王安石此词在歆羡伊、吕个人价值之完满实现的同时,就敏锐地注意到了那纯粹是以某种偶然性为前提的,含有相当多的侥幸成分,因此他逆向推论道:“若使当时身不遇,老了英雄。”他本人后来虽也一度得到宋神宗的重用,官至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宰相),雷厉风行地掀起了一场旨在改革北宋建国以来积累已久的政治弊端,富国强兵的变法运动,但终因触犯大官僚地主们的利益而遭到了保守派的强烈反对,于是神宗动摇起来,信之不专,任之不永,致使这场政治改革竟以破产而告结束。你说王安石这一生是“遇”呢还是“不遇”?象这样有始无终的“遇”,其实与“不遇”没有什么质的区别。读其词而迹其事,我们不禁要为词人发一浩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