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王观
卜算子·送鲍浩然之浙东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才始送春归,又送君归去。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
鉴赏
在文艺作品里运用一些俏皮话,不是低级庸俗的打趣,既不损害风格,又能引起欣赏者的会心微笑,这在高明的作者笔下是常有的。
词在北宋,被一些人视为“小道”,有些作者因此也视词如小品文,并不把它堂而皇之地看待,他们在这种文体中有意表现自己的脱略不羁或滑稽风趣。王观便是此中之一人。
王观是如皋人,考开封府试第一名,中嘉祐二年(1057)进士,官翰林学士,后因应制撰《清平乐》词,被指为冒犯神宗皇帝,罢职,因号王逐客。著有《冠柳词》。他的生平记载虽然简单,也能看出是个脱略不羁的人物。
他的作品,风趣而近于俚俗,时有奇想。王灼说他“新丽处与轻狂处皆足惊人”(见《碧鸡漫志》)。他曾写过一首《天香》词,下片云:“呵梅弄妆试巧,绣罗衣、瑞云芝草。伴我语时同语,笑时同笑,已被金樽劝倒。又唱个新词故相恼。尽道穷冬,原来恁好!(这么好,咁好)”写一家人在冬天围炉喝酒,互相戏谑的情景,十分生动。
又有一首《木兰花令·咏柳》,后面几句是:“东君有意偏撋就(搓揶成就,成全),惯得(放纵得)腰肢真个瘦。阿谁道你不思量,因甚眉头长恁皱?”这样写柳腰和柳眉,都是别开生面、不落俗套的。
王观这首《卜算子》,颇受选家的注意,也是俏皮话说得新鲜,毫不落俗的缘故。
这首词是为送别一个朋友写的。这个朋友叫鲍浩然,不知是什么人,他同王观的交情似乎不很深,但也并非十分疏远;这次分手,既不是被贬谪,也不是去远行,而是同亲人团聚。所以此行还是愉快的。不过,王观同他的交情一般,没有太多惜别之感,又用不上那些虚浮的客套话,送行之作怎么能够写好,却是颇费斟酌的。
于是我们看见这位聪明的作者运用风趣的笔墨,把寻常的话头来个“化腐朽为神奇”,居然能引起读者对它的喜爱。这可以算是“唯陈言之务去”的一个小小例子。
鲍浩然如今到浙东(浙江省以浙江为界,东南面地区称浙东),作者为他送行(可能他有个爱姬在浙东,这回是去探望她)。这类事情真是太寻常了,差不多每天都可以碰上。要写这种送行诗,随便凑和几句,也可以应付过去了。可是这位作者却不这么想,他有他的一套不落俗的构思:先从游子归家这件事想开去,想到朋友的妻妾一定是日夜盼着丈夫归家的,由此设想她们在想念远人时的眉眼,再联系着“眉如远山”(《西京杂记》:“司马相如妻文君,眉色如望远山。时人效画远山眉。”)“眼如秋水”(李贺《唐儿歌》:“一双瞳人剪秋水。”)这些习用的常语,又把它们同游子归家所经历的山山水水来个拟人化,于是便得出了这样两句:“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
它是说,当这位朋友归去的时候,路上的一山一水,对他都显出了特别的感情。那些清澈明亮的江水,仿佛变成了他所思念的人的流动的眼波;而一路上团簇纠结的山峦,也似乎是她们蹙损的眉峰了。山水都变成了有感情之物,正因为鲍浩然在归途中怀着深厚的怀人感情呵。
从这一构思向前展开,于是就点出行人此行的目的:他要到哪儿去呢?是“眉眼盈盈处”。
“眉眼盈盈处”四字有两层意思。一层意思是:江南的山水,清丽明秀,有如女子的秀眉和媚眼。又一层意思是:有着盈盈的眉眼的那个人。(古诗:“盈盈楼上女”。盈盈,美好貌。)因此“眉眼盈盈处”,既写江南山水,也同时写了他要见的人物。语带双关,扣得又天衣无缝,实在是高明的手法。
上阕既着重写了人,下阕便转而着重写季节。而这季节又是同归家者的心情配合得恰好的。
那还是暮春天气,春才归去,鲍浩然却又要归去了。作者用了两个“送”字和两个“归”字,把季节同人轻轻搭上,一是“送春归”,一是“送君去”;言下之意,鲍浩然此行是愉快的,因为不是“燕归人未归”,而是春归人也归。
然后又想到鲍浩然归去的浙东地区,一定春光明媚,配合着明秀的山容水色,越显得阳春不老。因而便写出了:“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
也许是从晚唐诗人韦庄的《古别离》“更把玉鞭云外指,断肠春色在江南”得到启发吧,春色既然还在江南,所以是能够赶上的。赶上了春,那就不要辜负这大好春光,一定要同它住在一起了。但这只是表面一层意思,它还有另外一层。
这个“春”,不仅是季节方面的,而且又是人事方面的。所谓人事方面的“春”,便是与家人团聚,是家庭生活中的“春”。
这样的语带双关,当然也聪明,也俏皮。
通看整首词,轻松活泼,比喻巧妙,耐人体味;几句俏皮话,新而不俗,雅而不谑。比起那些敷衍应酬之作,显然是有死活之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