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代诗群·牛波·并不值得》新诗鉴赏
言辞呵,我将在被复述之时
与你互换容貌,还将给你的含义放上光芒
那光芒,在你我之间,形成语言
我不曾使用它,但我已在那里
我已使你担当了万物之名
你的来源就是我的预言,随处可见
你看,我写下了悲伤,因而使人悲伤
那是供世界悲伤的地方,醒着,并且想象
一个词,当它从嘴上下来的时候,没有还是没有带来
移向无数的悲伤,在一种以上
这已足够让它说:得不到的已经获得
每一个词是一块布满绳纹的砖
它们像石钟一样嵌进无限的时间之墙
相互推算着过去的事件,并且记下来
等待发生
它用复本、词典的镜子让无数人
在某个句子里使用它,如铁合页把书合上
祖先只说了一次悲伤,不能增减的一次
所以,我们不可创造
这首小诗体现的是牛波对诗歌语言的深入思考。我们知道,语言作为一种表意的符号,在相当大的程度上不能涵括其指称的意思自身,它只能陷入在一种暗晦里,做出通向那个意思的姿势。而诗歌的语言,比起日常性的陈述式、消息式的语言,在某种意义上说更精确些,它通过直觉的、个别的体验,超越了遮盖在语言上的原有积淀,擦亮了它原本的光芒,这就是这首诗中所说的 “言辞呵,我将在被复述之时/与你互换容貌,还将给你的含义放上光芒/那光芒,在你我之间,形成语言”。当诗人将内心的感觉用语言表述出来时,他常会感到一种深深的失落。那种本真的、整体性的意味不见了,代之以空洞的、泛指的、抽象的东西。这种困境时时在折磨着那些真正的诗人,“我已使你担当了万物之名”。事实上诗人所要传导的并非万物之名,他只企图说出个人特有的一次性的体验,这样,语言的能力受到了深深的怀疑。当诗人说出 “悲伤”,指的是他内心的非常具体的一种感觉。但 “悲伤” 这个词语却一开始就离开了诗人特有的生命感觉,成为 “使人悲伤”、“供世界悲伤” 的广义的大众信息式的东西了。诗人祈愿着他的 “悲伤”,不要带来 “在一种以上” 的 “移向无数的悲伤”,那样只能缩小 “悲伤” 的核心和边缘,使之毫无个人化的意义。接下来,诗人告诉自己和人们,语言——特别是诗歌中的语言,它不是复本、词典的镜子 “让无数人/在某个句子里使用它,如铁合页把书合上”,重要的永远不是某一个词,而是这个词是否有纯粹的个人的意义,否则,就不要动用它。“祖先只说了一次悲伤,不能增减的一次/所以,我们不可创造”。这是说,当初 “悲伤” 这个词语被创造出来的一瞬间,它指的是一种十分具体的、细微的感觉。就像 “灵魂” 一样,祖先在创造它的时候,肯定是指具有特指性的存在。祖先只说了一次悲伤,那是不能增减的一次; 所以,我们如果不能准确、精微地传达内心体验到的不可说透的个人化的 “悲伤”,我们就不是在创造艺术,而仅是在重复 “悲伤” 的抽象词汇意义。
但牛波对诗歌语言的研究是双向展开的。他在一篇名叫《凝神》 的文章中反向涉及了这些内容,我照录如下,也许对读者从另一角度理解这首诗,理解诗的语言有些帮助:
语言是人类的表述,但不是最完整的表达。我始终认为祖先在创造文字的同时就感到了无法表达的东西是存在的。他们留下的文字是有限的。他们给每一物体、每一感受命名,这种命名,是为了不让世界在头脑中混乱,却并不限定所命名的客体本身的独立和属性。由此可知的另一层意味是祖先和我们是不尽相同的人,而我们正在丧失着人类与生俱来的本能的才能,这就是在字与字、词与词之间的空隙中发现并创作无言的精神的能力。因此,优美就不在优美的词汇之中,丑恶也不在丑恶的词汇之中……那种望文生义,那种看图识字式的诗歌审美标准是幼稚的(《诗刊》1986年9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