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钱春绮
世人啊,我很美,象石头的梦一样,
我这使人人相继碰伤的胸心,
生来是要给诗人激发一种爱情,
就象物质一样永恒而闷声不响。
我象神秘的人面狮,君临碧霄;
我把雪的心跟天鹅之白相结合;
我对移动线条的运动感到厌恶,
我从来不哭泣,也从来不发笑。
诗人们看到我这堂堂的姿态,
仿佛借自最高傲的纪念雕像,
他们也会刻苦钻研,消磨时光;
因为,为了迷惑柔顺的钟情者,
我有使万象显得更美的明镜:
我的眼睛,永远放光的大眼睛!
(钱春绮译)
(法国)波特莱尔
中国的园艺家爱用太湖石点缀园林。中国的画家爱画石头。中国的诗人说:石不能言最可人。这都说明:中国的艺术家都从石头本身发现一种美。波特莱尔没有到过中国,尽管他在作品中几次提到中国,在他的散文诗《邀游》中幻想一个“西方的东洋,欧洲的中国”,尽管他有一位对中国艺术深感兴趣的朋友戈蒂耶(戈蒂耶的女儿曾请一位中国人丁敦龄做家庭教师,并译过中国诗),但我们不能说波特莱尔曾接受过中国文化的影响。然而,从《美》这首诗中,我们却看到他跟中国诗人有共通之处。
波特莱尔把石头,或者一尊大理石雕像比喻为美的化身,因为大理石雕像是不动感情的,或者说:没有感情的,冷酷无情的,没有感觉的,没有表情的,这原是巴纳斯派诗人们的美的理想。波特莱尔并不是巴纳斯派诗人,但该派的先驱者戈蒂耶却是波特莱尔尊敬的大师。所以,他写这首诗,阐明这种理想,也是可以理解的。
诗人歌唱石头能激发人们的象物质一样的永恒的沉默(闷声不响)的爱,又说他厌恶“移动线条的运动”,也就是说厌恶线的位置的移动,这就是厌恶生命。因为,在诗人的眼中,眺望没有生命的自然,具有无限的美。他爱好的是矿物世界,无机的世界,他在《巴黎之梦》中,“欣赏那由金属、石和水所组成的醉人的单调”的风景,他在散文诗《在这世界以外的任何地方》中赞美里斯本,说“那儿的居民们很讨厌植物,把一切树木拔掉……那种风景是由光和矿物以及反映它们的水所组成”的。
这种偏激的理想的美,也许不是我们所能苟同的。我们爱好有生命的自然。没有植物存在的世界,对我们是不能想象的。波特莱尔这种态度,可以说是他厌恶资本主义世界的虚伪,看透了人与人之间的冷酷无情,才使他走向这个极端的。这跟我国诗人们宁愿“与木石为伍”的思想根源是有些相通的。
波特莱尔是一个具有二重性感情,或者说,具有矛盾心理的人。他既然把没有生命的石像当作美的理想,却又歌咏“石头的梦”和它那“永远放光的大眼睛”,没有生命又怎能做梦?石头做的是什么梦?它的眼睛显示出什么感情?这些,当然是由读者去体会的。诗人只不过是用象征、暗示的手法来创作他的诗,而无须明明白白地交待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