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诗诗群·江河·母亲和我》新诗鉴赏
近来母亲常坐在窗前
一天要把玻璃擦上几次
外面的海棠绿了樱桃红了
她的孩子们都走了
她说她怀我的时候
一天要把隆起的衣裳抚平几次
织成的小衣服叠得平平整整
想着我就要来了
她看不见我想我蜷着身子睡得好吗
现在窗前的那丛树
把她的心思织进摇动的叶子里
她常把玻璃擦得亮得发绿
想我快撩过树枝来了
愿我来前睡得安稳
她为我做过那么多衣服洗过那么多
今天仍把毛线团藏在心里等着
她总想看我却看不见
把我想得美好想得担心
使我担心这个世界美好得
能不能再让我手舞足蹈地哭上一场
《母亲和我》是一首纯净朴素的小诗,抒发了一个儿子对母亲铭心镂骨的爱恋。但光有真挚的感情是一回事,赋感情以形体达到高品位的艺术境界又是一回事。这首诗的成功首先是艺术的成功,这样,母子之爱的人之常情才有了诗的意义。
按照我们通常的观念,诗的基本艺术符号是意象。但对意象的理解有时却难免绝对化了些。在许多人看来,意象一定是在诗人感觉中瞬间变了形的注入了理性和感情的复合体。其实未必尽然。也有许多的时候,意象谋求的不是主观幻化的程度,而是一种现实细节组合的秩序, 一种有自在生命的形体。这类意象可称为原生意象。如王维的《辋川闲居赠裴秀才迪》:“寒山转苍翠,秋水日潺湲。倚杖柴门外,临风听暮蝉。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复值接舆醉,狂歌五柳前。”此中悠闲本源自心枢,但却是自然物象的奇妙组接,终于达到了“不到之到有意”(查礼语)的天地。
这首小诗的成功之处,也得利于这类原生意象的精巧组合。“近来母亲常坐在窗前/一天要把玻璃擦上几次”,这是十分平凡的活动,但用在这儿,恰恰起到了“言外之意”的效果。是说母亲焦渴地盼着孩子回来,这比说“母亲坐在思念的窗前/一遍遍抚摸记忆的玻璃”要来的生动来得有味。“外面的海棠绿了樱桃红了/她的孩子们都走了”,是说孩子成熟了(海棠绿了樱桃红了),奔自己的生活去了,随其所见指点成诗,又何其深致绵邈。
“她说她怀我的时候/一天要把隆起的衣裳抚平几次/织成的小衣服叠得平平整整/想着我就要来了”,又是一组不着斧痕的原生意象,但把母亲对孩子的深情说尽了。不断地抚平隆起的衣裳,把织成的小衣服叠得平平整整,诗人只管娓娓道来,他的纯真和老实却掀起了我们心中感情的波澜。下面的“她常把玻璃擦得亮得发绿”,“看不见我想我蜷着身子睡得好吗”,“想我快撩过树枝来了/愿我来前睡得安稳”,“她为我做过那么多衣服洗过那么多”,以及“她总想看我却看不见/把我想得美好想得担心”等均是不事涂饰的天然之状,但用心体味却见出诗人老到的功夫,正是:
看似寻常实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