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山(原诗略)·韦丛芜》全文与读后感赏析
君山在洞庭湖东,与岳阳相对,为洞庭一景。 李白诗有“却君山好,平铺湘水流”、“淡扫明湖开玉镜,丹青画出是君山”等句,可见其美。更美的是关于它的传说,据说湘君姊妹娥皇、女英是尧之女、舜之妃,曾游憩于此,故名君山。也许这就是韦丛芜的《君山》(收入诗集《君山》,未名社1927年出版)故事的神话原型吧。“君山”是诗中主人公“我”梦缠魂萦之地,居住着“我”倾慕爱恋的女神。诗中女主人公白水、山女也正好是姊妹俩。诗就写“我”与她们之间的恋爱故事,着重展示“我”在这场爱情纠葛中痛苦的感情历程。
全诗六百余行,分为四十章,每章八行到四十行不等,大致可分三部分:第一部分1-3章,写“我”送白水、山女回家途中的情景,冬夜野站小憩,渡江凭栏依立,船至彼岸才依依惜别,是“仓促的事变,/造就了此番的机缘”,短促的机缘播下了永恒的爱的种子;第二部分4—28章,写“我”在白水、山女家乡度过的一段痛苦而又美好的日子,“我”在家中接到她们来信,唤起了往日的回忆,于是迎着三月和风,怀着美好憧憬,对二女之家作了首次访问,并栖身于附近一所学校,进行交往,相约八月共游君山,直至幻梦破灭,才带着心头创伤,告别君山北上;第三部分29—40章,写“我”到北方后对二女苦苦的思念之情,起初音信断绝不知二女消息,过了三个月忽又收到她们来信,知道她们已到上海求学,于是即将熄灭的爱情之火,重又在“我”心中燃起,使我痛苦不已。
叙事诗与抒情诗的区别在于前者不可无事,叙事诗与其他叙事作品的区别则在前者是诗,又必须主情。因此叙事诗中的叙事既不可强化到挤兑了抒情,成为分行的叙事作品;又不能弱化到取消叙事而与抒情长诗无异。在此范围内,叙事诗有一定的自由度,可以侧重叙事,也可以侧重抒情。本诗就选择了以抒情为主的写法,不过虽突出了抒情,并不废弃叙事,它对叙事采取了淡化与转化两种处理方式。
所谓淡化,就是把事推到背景上,成为贯穿全诗的一条隐约可见的线索。如前述三部分,从第一年冬送二女到第二年春访二女,又从那年八月别二女到第三年三月想二女,时间线索、情感脉络大体是分明的。但许多具体情况却不清楚,如:“我”从哪儿送她们回家的?是什么“事变”促成了这次机缘?“我”的家又在哪儿?怎么进的君山学校?离开君山到北方哪个城市?在那儿干什么等等,有很多疑问,诗中都不作交待,只好由读者去猜想补充。
所谓转化,即采取抒情方式来叙事。一种是在抒情中含叙事,如第27章写“我”告别君山坐车北上,共四段,每段一、二、四句的句子一样,均为:“火呵,慢慢地烧! /蛇呵,轻轻地咬! /……我的火呵,我的蛇呵”,完全是抒情格式。而每段第三句不一样,依次为:“阴森的夜幕扯起了”,“狂暴的夜风刮起了”,“火车已驰入荒野了”,“我在车中快入梦了”,表示时间推移,火车远去,这就是叙事成分了,不过它已成了抒情的组成部分。另一种是用叙事来达到抒情的目的,如第33章写“我”随学生列队到山中演习,每四句一段,写一项活动内容,共十段,叙事性是很强的,但每一段的结句都是重复的说,“我只是想着伊”。原来身随学生活动,心却想着八月共游君山的约会,弄得魂不守舍,心不在焉。目的一转,叙事的内容就产生了抒情的效果。还有一种纯叙事成分转化为抒情的,如第9章写“我”对二女家的初访:“我们深深地鞠躬相会;/我们缓缓地走进客房。/我们温静地坐着;/我们平淡地谈着;/我们默默地想着;/我们微微地笑着。/我们恋恋地走到门前,/我们深深地鞠躬作别。”温文尔雅,彬彬有礼,全是叙事,无一句抒情。但越是这种不带感情色彩的叙述,越是让读者感到那种过分拘谨、故作平静的动作后面所掩盖的内心的不平静。以外写内,言外存意,纯叙事也就转化为纯抒情了。
诗人用抒情诗的写法来写叙事诗,除把叙事抒情化外,还按主人公“我”的感情历程,把全诗分成四十个抒情单位,即四十章。每章当作一首独立的抒情诗来写,有完整的自成起迄的构思、完整的自成天地的意境,以及完整的一套独特的段落句式结构。分开读,是一首首情景各异、优美精炼的短诗;合起来,前后相衔,浑然一体。每一首表达“我”某时某刻的特定心情,情随景移,景随时变,依次形成全诗起伏跌宕、曲折有致的总体情绪构成,恰如一颗颗各具特色的珠宝串缀而成的一挂异采纷呈的项链。如作为全诗中心的第二部分,写“我”去君山到离开君山,这段经春历夏到秋的时间内情绪的起伏变化,大致有五个层次:4—9章为第一层次,从“我”在家中接到她们来信,到进行第一次拜访,那时对未来充满美好憧憬,心情是愉悦而兴奋的,“我倒在草里,/全身在浪中埋葬;/我仰望太空的游云,/游云捉去了我的幻想”,这是感情的缘起发端;10—15章为第二层次,“我”在学校多时未听到伊们消息,想提笔又无从问起,心中烦恼难以排遣,“我为着寻觅烦恼,我为着烦恼寻觅”,直到山女送来白水的信,才又高兴异常,观景忘了夜色降临,回家多走十里路程,这是感情的一次起伏;16—19章为第三层次,“我”在盼望中煎熬,“白日喧嚣,我但觉得寂寥;深夜静幽,我却心烦意扰”,终于盼来了会面,“我”与她同进同出,形影相随,“在伊的食指指处,一切都是美丽的”,幸福使我不相信这是现实了,这是感情的又一次起伏;20—22章是第四层次,幸运突然降临,伊与我相约去君山共游,“八月的君山最好,因为桂花开了”,爱情之花会不会开呢?于是“我”开始“做着八月君山的梦”,梦见美丽的幻影在波光中飘舞,向皎月飞腾,感情达到了高潮;23—26章是第五层次,伊突然来信说病了,不能赴约,“我”的心突然失重,从缥缈的云端跌到了地上,痛苦使“我”“忍受着无名的烧燃”,“恨不得毁灭这美景中的监牢”,这才决定斩断情丝,告别君山,忍痛北上,爱情以失望而告终。这五个层次内还有感情的微波细澜,诗人均能曲尽其妙地进行把握与刻划。
与曲折变化的情绪结构相应的是复杳句式的多样运用。全诗四十章几乎没有一章不用复沓句式的,又几乎没有一章用相同的复沓句式的。这种一唱三叹、一波九折的段落句式,使本诗的风格更为缠绵悱恻、绕肠萦心了。复沓重句有一段之内相重的,有段与段之间相重的。一段之内的重句,可以一字不移的,如第22章:
幻影在波光中飘舞……
飘舞……
飘舞……
飘舞……
幻影向皎月中飞腾……
飞腾……
飞腾……
飞腾……
呈现一幅空灵浩渺的意境。可以颠倒词序,如第12章,“我为着寻觅烦恼,我为着烦恼寻觅”,表现了排遣不尽的烦恼。有调换个别字词的,如第18章,“我随伊走进楼来,我随伊走出楼去”,亦步亦趋、形影不离的憨态宛然可掬。《君山》中运用复沓的句式,造成了情感的循环往复,达到变中有不变的效果;对复沓形式加以改造,生出种种变化,那又是不变中的变了,避免了雷同单调。
以上特色使《君山》在现代叙事诗中别具一格,具有浓郁的抒情味与缠绵不尽的风格,令人赞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