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五代文学的内容·隋唐五代文学批评·唐代文论·骈文论
骈文发展至齐、梁时代,进入全盛时期。特别是到了徐陵、庾信,更是集骈文之大成。所谓“集六朝之大成,导四杰之先路,自古至今,屹然为四六宗匠”②。初唐时期,文风沿江左余习,所以对骈文的理论总结也就应运而生。《笔札华梁》《文笔式》《文笔要决》和《帝德录》,就是当时骈文论的代表。
骈文的基本句式是四六句,写作的基本要求是对偶。至于对偶方式,往往是上句对下句,或间隔作对。《笔札华梁·论对属》云:
凡为文章,皆须对属。诚以事不孤立,必有配匹而成……在于文章,皆须对属。其不对者,止得一处二处有之。若以不对为常,则非复文章。
——《全唐五代诗格校考》第42—43页
这里,上官仪将“对属”作为文章的必要条件提出,显然指的是骈文。上官仪归纳出若干种对例,除“反对”以外,另如“一二三四,数之类也;东西南北,方之类也;青赤玄黄,色之类也;风云霜露,气之类也;鸟兽草木,物之类也;耳目手足,形之类也;道德仁义,行之类也;唐虞夏商,世之类也;王侯公卿,位之类也”(《全唐五代诗格校考第42—43页》)。并且还揭示了对偶的常见类型:“或上下相承,据文便合……或前后悬绝,隔句始应……或反义并陈,异体而属……或同类连用,别事方成。”(《全唐五代诗格校考》第42—43页)初唐时期诗格著作中所提出的种种对偶方式,其实也是通用于诗文之间的。
骈文在音韵上也有平仄协调的要求,这开始于南齐永明年间提倡的四声八病说。到初唐时期,在理论上有了更进一步的说明。《文笔式》有“文笔十病得失”条,乃综合诗文而言之;又有“笔四病”节,乃专论骈文:
制作之道,唯笔与文……韵者为文,非韵者为笔。文以两句而会,笔以四句而成……故笔之四句,比文之两句。验之文笔,率皆如此也。体既不同,病时有异。
——《全唐五代诗格校考》第70—71页
作为“笔”所特别需要防止的“病”有“上尾、鹤膝、隔句上尾、踏发等四病,词人所常避也”。前两病与诗歌无异,“隔句上尾者,第二句末与第四句末同声也……亦以次避,第四句不得与第六句同声,第六句不得与第八句同声也。踏发(音废)者,第四句末与第八句末同声也……凡笔家四句之末,要会之所归。若同声,有似踏而机发,故名踏发者也。若其间际有语隔之者,犯亦无损。”(《全唐五代诗格校考》第71页)最后一句的意思是,四句与四句之间,如果有“既而”、“于是”、“所以”、“是故”等词分隔,则同声便不为病。这就涉及到发端词的运用。
如果说,《笔札华梁》和《文笔式》中所说的种种作文避忌属于消极的话,那么,杜正伦《文笔要决》的“句端”就属于积极的。此文在《日本国见在书目》中著录了一卷,今已佚。《文镜秘府论》北卷录其“句端”一节,与现存日本平安末期写本(与《赋谱》合写)可相印证。其《序》云:
属事比辞,皆有次第,每事至科分之别,必立言以间之,然后义势可得相承,文体因而伦贯也。新进之徒,或有未悟,聊复商略,以类别之云尔。
——《全唐五代诗格校考》附录一
骈文全用排偶,文气容易窒塞,所以在对句之中,要加入句端词,使文章富于变化,而有生动之妙。虽然在《文心雕龙》的《章句》篇中已提到“发端”和“送末”之词,但系统地收集分类,却自杜正伦始。《文笔要决》将句端词分作26类,其第一类便是“发端置词”:
观夫、惟夫、原夫、若夫、窃惟、窃闻、闻夫、惟昔、昔者、盖夫、自昔、惟。
右并发端置词,泛叙事物也。谓若陈造化物象、上古风迹及开廓大德,叙况事理,随所作状,量取用之。大凡观夫、惟夫、原夫、若夫、窃闻、闻夫、窃惟等语,可施之大文,余则通用。其表、启等,亦宜以臣闻及称名为首,各见本法。
——《全唐五代诗格校考》附录一
其余各类,也大致相似。该文主旨在于教人作文。这26类句端,或用于句子之首,或用于段落之首,能起到引发话题或另起话题的作用①。如果用后人的分类,大概也可以用起语、接语、转语三类来概括(参见王鸣昌《辨字诀》)。可见,这对于熟练掌握骈文的写法,特别是对骈文作法尚且“未悟”的“新进之徒”来说,是非常重要的。
句端的运用,是在骈偶的基础上使文章更为灵动。但骈文的基本要求仍然是对偶。所以,词汇和典故运用非常重要。如何使用不同的语句表现出类似的意思,就成为骈文写作中的一个关键问题。掌握了其基本范型,就较为容易将一个简单的内容用稍有变化的词句敷衍成文。《帝德录》就是这样一部书。此书在中国早已失传,但由于很早就传入日本①,《文镜秘府论》中又加以引用,所以现在还能见到其内容。此文共分67段,前12段罗列了自伏羲至汉高祖等历代帝王名状,并将反映这些帝王的特征和属性的词汇汇集在一起。例如黄帝一段:
黄帝,亦曰轩辕、有熊、缙云之官、归藏、云皇轩、帝轩、轩后、轩皇。以土德王,曰黄帝、黄神、黄精。感大电绕枢以生于寿丘,长于姬水,居于轩辕之丘。天庭,日角,四面,状有提像。侚齐,叶律,造书契,模鸟迹,车乘,宫室,衣服,文字,役使百灵,垂衣裳。
——《文镜秘府论校注》北卷第510页
“轩辕”至“轩皇”皆为黄帝的异名,“感大电绕枢”云云乃其出生及成长之奇异,“天庭”至“提像”皆为黄帝状貌。“侚齐”出于《史记·五帝本纪》“幼而侚齐”,裴骃《集解》云:“侚,疾;齐,速。言圣德幼而疾速也。”②总说黄帝之德,以下乃详述黄帝业绩。总之,熟悉这些名词和内容,就便于写一篇歌功颂德的文字。这十二段文字结束后,作者总结道:“右并是古帝王名状,至诸文历叙先代处,可于此斟酌改用之。或可引轩、唐、夏、商、周、秦、汉等国号,即以历运、命祚、基业、道德等配之,随其盛衰而叙。”(《文镜秘府论校注》北卷第527—528页)其后又将叙述盛衰、生状等可供调换的词汇及句式加以罗列,并总结道:“叙述帝德,体制甚多,配用诸文,动成混乱。今略弁之如右。”(同上,第530页)这可以看做总论。其后乃详细指导作文之道,目的是帮助人们写作合格得体的骈文。例如叙述帝德盛降:
亦可云:握天镜、金镜、玉镜、神珠,怀玉斗,秉石椎,击玉鼓,驭三龙,定九鼎等云云。而以践极、践位、驭世、承时、临民、承天。察璇玑、玉衡,齐七政、秉玉烛以调时。
——《文镜秘府论校注》北卷第538页
关于这段话的意思,兴膳宏教授有一个很好的解释。他认为“握天镜”以下的“金镜”、“玉镜”、“神珠”都是“握”的宾语,可以构成“握金镜”、“握玉镜”、“握神珠”等句;“践极”到“承天”的前面加上“而”或“以”就能构成“而践极”或“以践位”等句;最后,“察璇玑”到“秉玉烛”都可以和“以调时”构成六字句。以上词汇可以构成如“握天镜而践极,察璇玑以调时”的句子,根据排列组合,这些词汇可以形成216种对偶句式①。《帝德录》就是这样,将骈文的句式和相应的词汇分门别类。初学者如果熟练掌握了这些规则,就不难写出一篇符合规格的骈文。
《帝德录》的出现,也并非孤立的现象,如唐代类书《初学记》的“事对”部分,显然与之性质相近。其后中唐时期的陆贽,将骈文用以奏议诏书的写作,使骈文的功能不仅可以抒情,可以叙事,也可以议论。据说他曾经编过一部《备举文言》30卷,“摘经史为偶对类事,共四百五十二门”。晚唐李商隐也编有《金钥》2卷,“以帝室、职官、岁时、州府四部分门编类”(《中兴馆阁书目》,《玉海》卷二○一引)。同时在创作上,李商隐和温庭筠、段成式也尚绮艳偶俪,当时号称“三十六体”(《新唐书·文艺传下》,第5793页),其理论与创作是相为呼应的。
注释
② 《四库全书总目》卷一四八《庾开府集笺注》,第1275页,中华书局1965年版。① 参见曹虹《论更端词在赋体结构中的功能》,载《魏晋南北朝文学论集》第614—623页,南京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① 在正仓院的文书上已出现该书之名,成书于太平二十年(748)的《写章疏目录》中著录有《帝德录》一卷,可知此书在奈良时代前期已传入日本。《日本国见在书目》总集中录有《帝德录》二卷。② 《史记》第1—3页,中华书局香港分局1969年版。① 参见兴膳宏《〈帝德录〉以及骈文创作理论管窥》,载《中国文哲研究通讯》第三卷第四期,1993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