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有樛木,葛藟纍之。乐只君子,福履绥之。
南有樛木,葛藟荒之。乐只君子,福履将之。
南有樛木,葛藟萦之。乐只君子,福履成之。
反复咏叹是民歌的形式特点,这首诗十二句中,只调换了六个字,居然成章可诵,这种手法在《诗经》中是寻常可见的。
“樛木”为向下弯曲的树木;“南”是“南山”之省略,人在语言省略中有一种不由自主的倾向,即略同存异。譬如你住的环境依山靠水,在表达山上有何物水中有何物时,为了不致混淆,一般要说“山有某某”、“水有某某”。但假设你住在四面环山的地方,就必须说明“南山有某某”,“北山有某某”了,如果要省略,显然“山”可略去,“南”、“北”不可略去,否则即生混淆。这就是“南有樛木”的省略道理。
“葛藟”,均为藤葛之类爬蔓附缘生长的植物,依附他物才能爬得高,是这类植物的生长特点;“纍”为缠系盘绕之状,“荒”为掩没遮覆之状,“萦”为纠缠勾结之状,可以想见到一棵树木挂满了附炎趋势的藤萝而压弯了腰的情景。
“乐只君子”一句,“乐”是乐陶陶的样子;“只”是语助词;“君子”是“诗经”中最常见又最难解的一种不确定称谓,所指系何人,几乎每首诗都可存疑,姑且按朱熹先生的说法,此处指“小君内子”,仍是后妃姨太太的代称。
“福履”即今天所说的“福禄”;“绥”为安稳状;“将”乃“扶助”义;“成”是成全造就的意思,今天仍用于成语“功成名就”中。
这首诗究竟表达了什么信息呢?直言释之;南山上有一棵向下弯曲的树,被无数葛藤植物纠缠盘绕掩没。如同藤萝附木一样的姨太太们乐在其中,因为她们有君王撑腰,可以自自在在消受现成的福禄——这是传统的讲法,且不论作为君王象征的樛木自我感觉是受罪还是享福,反正有本事牢牢攀住大树不放并拼命向上爬,此即“后妃之德”之大观。当然,如果将“君子”安在象征君王的“樛木”头上,虽有离经叛道之嫌,却可悟出另一番哲理,不妨游戏为之。先秦时代,《诗经》中的句子多被援引用作外交辞令,大约与它本身具有的不确定含义有关,谁来用,用在哪里,怎么解释都可以。
在表现手法上,朱熹先生认为此诗属于“兴”,但仔细品味一下,以葛藟依附樛木来比喻后妃之依附君王,实在是非常贴切形象,因此说此诗用的是“比”的手法也无不可。
从比喻的角度看,这首诗是赞美还是讽喻呢?从今人的眼光看去,理解为讽喻似乎顺理成章,因为今人一想到依附寄生,就会联想到卖身投靠,吸血剥削等不名誉的作为。我以为今人这样去理解也无可厚非,属“古为今用”之例。但平心而论,这实在不象初民的观念,如硬说为诗作者的本来意图,实在是强奸古人。古人对“合理”的理解是建立在当时的生产认识水平上的,他们不知道什么叫剥削,什么叫阶级斗争,与其说他们受历史局限性限制,倒不如说受此限制更大的恰恰是今人,因为古人甚至不晓得“历史局限性”这个词。他们即使有痛苦,也不会从阶级、剥削角度去找根源。受原始的自然神论的影响,初民观念中更倾向认为一切存在都是合理的,一切造物及其相互关系都是自然和谐的,尽管如葛藟依附樛木,也是一种自然和谐的关系,以此引申出人与人的社会、自然关系,这显然是正向比喻,因而主要倾向是“美”而不是“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