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陈涉世家第十八·当此时，诸郡县苦秦吏者，皆刑其长吏[1]，杀之以应陈涉。》鉴赏

乃以吴叔为假王^[2]，监诸将以西击荥阳^[3]。令陈人武臣、张耳、陈馀徇赵地，令汝阴人邓宗徇九江郡^[4]。当此时，楚兵数千人为聚者不可胜数。

葛婴至东城^[5]，立襄疆为楚王。婴后闻陈王已立，因杀襄疆，还报。至陈，陈王诛杀葛婴。

陈王令魏人周市北徇魏地。吴广围荥阳。李由为三川守^[6]，守荥阳，吴叔弗能下。陈王征国之豪杰与计，以上蔡人房君蔡赐为上柱国^[7]。

周文，陈之贤人也，尝为项燕军视日^[8]，事春申君^[9]，自言习兵^[10]，陈王与之将军印，西击秦。行收兵至关^[11]，车千乘，卒数十万，至戏^[12]，军焉^[13]。秦令少府章邯免郦山徒、人奴产子^[14]，悉发以击楚大军，尽败之。周文败，走出关，止次曹阳二三月^[15]。章邯追败之，复走次渑池十馀日^[16]。章邯击，大破之。周文自刭，军遂不战。

武臣到邯郸，自立为赵王，陈馀为大将军，张耳、召骚为左右丞相。陈王怒，捕系武臣等家室，欲诛之。柱国曰：“秦未亡而诛赵王将相家属，此生一秦也^[17]。不如因而立之^[18]。”陈王乃遣使者贺赵，而徙系武臣等家属宫中^[19]，而封耳子张敖为成都君，趣赵兵亟入关^[20]。赵王将相相与谋曰：“王王赵^[21]，非楚意也。楚已诛秦，必加兵于赵。计莫如毋西兵^[22]，使使北徇燕地以自广也^[23]。赵南据大河，北有燕、代，楚虽胜秦，不敢制赵。若楚不胜秦，必重赵。赵乘秦之弊，可以得志于天下。”赵王以为然，因不西兵，而遣故上谷卒史韩广将兵北徇燕地^[24]。

燕故贵人豪杰谓韩广曰：“楚已立王，赵又已立王。燕虽小，亦万乘之国也，愿将军立为燕王。”韩广曰：“广母在赵，不可。”燕人曰：“赵方西忧秦，南忧楚，其力不能禁我。且以楚之强，不敢害赵王将相之家，赵独安敢害将军之家!”韩广以为然，乃自立为燕王。居数月，赵奉燕王母及家属归之燕。

当此之时，诸将之徇地者，不可胜数。周市北徇地至狄^[25]，狄人田儋杀狄令^[26]，自立为齐王，以齐反击周市。市军散，还至魏地，欲立魏后故宁陵君咎为魏王^[27]。时咎在陈王所，不得之魏。魏地已定，欲相与立周市为魏王，周市不肯。使者五反^[28]，陈王乃立宁陵君咎为魏王，遣之国。周市卒为相。

将军田臧等相与谋曰^[29]：“周章军已破矣，秦兵旦暮至，我围荥阳城弗能下，秦军至，必大败。不如少遗兵^[30]，足以守荥阳，悉精兵迎秦军。今假王骄，不知兵权^[31]，不可与计，非诛之，事恐败。”因相与矫王令以诛吴叔^[32]，献其首于陈王。陈王使使赐田臧楚令尹印^[33]，使为上将。田臧乃使诸将李归等守荥阳城，自以精兵西迎秦军于敖仓^[34]。与战，田臧死，军破。章邯进兵击李归等荥阳下，破之，李归等死。

阳城人邓说将兵居郯^[35]，章邯别将击破之，邓说军散走陈。铚人伍徐将兵居许^[36]，章邯击破之，伍徐军皆散走陈。陈王诛邓说。

陈王初立时，陵人秦嘉^[37]、铚人董緤、符离人朱鸡石、取虑人郑布^[38]、徐人丁疾等^[39]，皆特起^[40]，将兵围东海守庆于郯^[41]。陈王闻，乃使武平君畔为将军，监郯下军。秦嘉不受命，嘉自立为大司马，恶属武平君^[42]。告军吏曰：“武平君年少，不知兵事，勿听!”因矫以王命杀武平君畔。

章邯已破伍徐，击陈，柱国房君死。章邯又进兵击陈西张贺军。陈王出监战，军破，张贺死。

腊月，陈王之汝阴，还至下城父^[43]，其御庄贾杀以降秦^[44]。陈胜葬砀^[45]，谥曰隐王^[46]。

陈王故涓人将军吕臣为仓头军^[47]，起新阳^[48]，攻陈，下之，杀庄贾，复以陈为楚。

初，陈王至陈，令铚人宋留将兵定南阳^[49]，入武关^[50]。留已徇南阳，闻陈王死，南阳复为秦。宋留不能入武关，乃东至新蔡^[51]，遇秦军，宋留以军降秦。秦传留至咸阳^[52]，车裂留以徇^[53]。

秦嘉等闻陈王军破出走，乃立景驹为楚王，引兵之方与^[54]，欲击秦军定陶下^[55]。使公孙庆使齐王，欲与并力俱进。齐王曰：“闻陈王战败，不知其死生，楚安得不请而立王!”公孙庆曰：“齐不请楚而立王，楚何故请齐而立王! 且楚首事^[56]，当令于天下^[57]。”田儋诛杀公孙庆。

秦左右校复攻陈^[58]，下之。吕将军走^[59]，收兵复聚。鄱盗当阳君黥布之兵相收^[60]，复击秦左右校，破之青波^[61]，复以陈为楚。会项梁立怀王孙心为楚王^[62]。

【段意】 写起义得到全国响应和各路起义队伍与秦展开斗争以及起义队伍内部矛盾分化的种种情况;陈涉虽败，而后继者风起云涌，形成亡秦之势。

注释

[1]刑其长吏:杀掉各级主管长官。[2]假王:暂时代理的王。[3]荥阳:县名,在今河南荥阳县东北。[4]汝阴:县名,在今安徽阜阳县。九江郡:治所在今安徽寿县,辖今安徽、江苏长江以南及江西大部分地区。[5]东城:县名,在今安徽定远东南。[6]三川:郡名,治所在洛阳。[7]上蔡:县名,在今河南上蔡县西南。房君:蔡赐的封号。上柱国:楚官名,次于令尹。[8]视日:占测时日吉凶的官。[9]春申君:战国时楚相黄歇的封号。[10]习兵:熟悉军事。[11]关:指函谷关。在今河南灵宝县西南,乃秦国东大门。[12]戏:戏水,在今陕西临潼县东,发源于骊山,流入渭河。此指戏亭。[13]军:驻扎。[14]少府:官名,掌山海地泽收入和皇室手工业制造。郦山徒:郦山,即骊山,今陕西临潼县东南,秦始皇墓在其下。郦山徒,犯罪在骊山秦始皇墓服劳役的人。人奴产子:家人奴婢所生之子。[15]曹阳:亭名,地在今河南灵宝县东。[16]渑(mian)池:县名,在今河南渑池县西。[17]此生一秦也:这等于又制造了一个秦国,意为又树一敌。[18]因而立之:就此机会立武臣为赵王。[19]徙系:迁移到另一处关押。[20]趣赵兵亟人关:催促赵兵赶快人函谷关。趣,通“促”。亟,急,赶快。[21]王王赵:谓武臣王于赵,第二个王作动词用。[22]毋西兵:不要向西方进军。[23]使使:派遣使者,第二个使作名词用。[24]上谷卒史:上谷,郡名,治所在沮阳(今河北怀来县东南),辖境约当今河北张家口、小五台山以东,赤城、延庆县以西,长城和昌平县以北地区。卒史,郡守的下属。韩广本为秦上谷卒史,故以“故”冠其上。[25]狄:县名,在今山东高青县东南。[26]田儋:人名,齐王族。[27]宁陵君:战国时魏公子咎的封号。宁陵,古邑名,在今河南宁陵县南。[28]五反:往返五次。[29]田臧:吴广部将。[30]少遗兵:留下少量兵力。[31]不知兵权:不懂用兵策略。[32]矫王令:伪传陈王的命令。矫,诈冒。[33]令尹:楚官名,地位相当于丞相。[34]敖仓:仓名,在河南荥阳东北敖山上。[35]郯(tan):县名,在山东郯城县北。这里郯为郏(jia)之误,郏在河南郏县。[36]许:县名,在今河南许昌市东南。[37]陵:县名,在今江苏宿迁县东南。[38]取虑(qiu lu):县名,在今江苏睢宁县西南。[39]徐:古国名,今安徽泗县南。[40]特起:独树一帜。[41]东海:郡名,治所在郯(今山东郯城县北)。[42]恶属武平君:不愿为武平君部下。恶,厌恶。[43]下城父(fu):邑名,在今安徽涡阳县东南的下城父聚。[44]御:赶车的车夫。[45]砀(dang):县名,在今安徽砀山县。[46]谥曰隐王:谥,古代帝王大臣死后按其生平事迹评定褒贬给予的称号。隐王,陈王功业未就,令人哀伤,故谥曰“隐”。[47]涓人:宫廷中从事洒扫的近侍之臣。苍头军:苍头,指以青巾裹头;为苍头军,即建立苍头军。[48]新阳:县名,在今安徽太和县西北。[49]南阳:郡名,治所在宛(今河南南阳市)。[50]武关:关隘名,在陕西丹凤县东南,是河南通往咸阳要道上的重要关口。[51]新蔡:县名,在今河南新蔡县。[52]传留到咸阳:传,递解,押送。把宋留押送到咸阳。[53]车裂:以车肢解人体的一种酷刑。[54]方与:县名,在今山东鱼台县西。[55]定陶:县名,在今山东定陶县西。[56]首事:首先起事,首先发动起义。[57]当令于天下:应当向天下发号施令。[58]秦左右校:秦军主力的左右翼。[59]走:败走。[60]鄱盗当阳君黥布之兵相收:鄱(po):县名,在今江西波阳县东北。当阳君,英布称号。黥(qing)布,即英布,曾因犯法被黥面,故称黥布。相收,指吕臣与英布的部队相互联合。[61]青波:县名,在今河南新蔡县西南。[62]项梁立怀王孙心为楚王:项梁,项羽的叔父,起义将领之一。怀王孙心,战国时楚怀王之孙,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