抒情类·融和情景的宋词艺术技巧|风格|特点|特征

抒情类·融和情景的宋词艺术技巧|风格|特点|特征

【依据】情绪之与环境,常相依倚,若魂灵之与躯体,不可须臾离。写情绪不能离景物,写景物不能离情绪。情绪无形质,景物无精神,必要互相附丽而形态乃得表见。若运用精妙,则写无精神之景物可见其栩栩欲生,写无形质之精神可见其盈盈欲出,是在技术…… (如柳永)“水风轻、苹花渐老; 月露冷、梧叶飘黄”、“海阔山遥,未知何处是潇湘”、“断鸿声里,立尽斜阳”等句,皆情文并茂,写得来不知何处是情,何处是景。(梁启勋 《词学》 下编)

【词例】

玉 蝴 蝶

柳 永

望处雨收云断,凭阑悄悄,目送秋光。晚景萧疏,堪动宋玉悲凉。水风轻、苹花渐老; 月露冷、梧叶飘黄。遣情伤,故人何在?烟水茫茫。难忘。文期酒会,几孤风月,屡变星霜。海阔山遥,未知何处是潇湘? 念双燕、难凭远信; 指暮天、空识归航。黯相望,断鸿声里,立尽斜阳。

【解析】情和景,是诗词创作的两个要素。“作诗不过情、景二端”(明胡应麟《诗薮》)、“景乃诗之媒,情乃诗之胚”(明谢榛《四溟诗话》)。情与景之间,虽有在心在物之分,而情因景生,景以情合,二者相为表里。互为依存。所以,王夫之说:“情景名为二,而实不可离。神于诗者,妙合无垠。”(《薑斋诗话》)柳永的《玉蝴蝶》就是这样一首“情景交炼” (清张德瀛语)、“妙合无垠”的佳制。

这是一首抒写对远方友人深切思念的慢词。上片由眼前萧疏、清幽的秋景引发出对故人的思念,下片由对故人的思念回复到当前的伫望,往复交织,首尾回环。

起句“望处雨收云断”,写即目所见之景。“望处”二字统摄全篇,后文所写景物,皆为“望”中所见,所抒情感,皆因“望”而起。凭阑远望,最易伤情,更何况正值满目萧疏的清秋季节?“晚景萧疏,堪动宋玉悲凉”句,承“目送秋光”而向深层延展。“晚景”不只指自然界的日暮,也双关着词人年近迟暮的悲思。向晚黄昏的萧疏秋景,不禁触动词人如宋玉悲秋那样一种思绪:“悲哉! 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廓落兮,羁旅而无友生”( 《九辩》)。宋玉所抒发的悲秋情怀和羁旅感慨,引起词人的强烈共鸣和万般思绪。“堪动宋玉悲凉”一句,以少总多,曲包着词人难以言达的浓重悲凉。“水风轻、苹花渐老; 月露冷、梧叶飘黄”两句,仍承“目送秋光”,选取几样最能表现秋天特征的景物作精细的描写: 那夏秋间开放的白苹花在秋风的吹拂下渐渐地衰萎了; 那梧桐叶因月下霜露的浸染而变黄,一片片地飘零了。这两句在景物描绘中也暗寓了词人漂泊无定、光阴易逝的人生感慨。“遣情伤”三字由景及情,由悲秋而及怀人。词人凭阑望去,俯仰所得,皆为孤寂萧疏之秋景,足堪“情伤”;牵动悲思,勾起怀人之情,就是自然而然的了。“故人何在”一笔拍到作意,点出“情伤”之由。“烟水茫茫”,空阔的景象衬托出词人内心的寂寞,迷蒙而不可望穿的景色,亦同因思念故人而产生的茫茫然的感情水乳交融。

换头“难忘”二字陡接歇拍,将对故人的想望过渡到对故人的忆念:“文期酒会,几孤风月,屡变星霜。”昔日与故人会聚一堂,饮酒作诗,那赏心乐事,至今难忘。然而分离之后,彼此天各一方,光阴已历几度星霜,多少良辰美景都白白地辜负了。这深沉的叹息中,流露出久别故人的难耐与惆怅。“海阔山遥,未知何处是潇湘”二句,从回忆转到眼前的思念,与歇拍“故人何在,烟水茫茫”暗扣。这两句化用了柳宗元 《得卢衡州诗因以诗寄》“非是白苹州畔客,还将远意问潇湘”的意境,以表达对远方友人的遥望和怀念。“海阔山遥”言故人隔离之远,“潇湘”,虚指故人所在之地,“潇湘”“未知何处”,传达出因不知故人下落而怅惘茫然的心绪,也为“烟水茫茫”之真诠。“念双燕,难凭远信,指暮天、空识归航。”眼前虽有可以传书的燕儿,但因不知故人在何处,而觉其“难凭”;指望天际归舟是故人归来,而终于悟其“空识”。谢脁诗有“天际识归舟,云中辨江树”(《之宣城郡出新林浦向板桥》)句,温庭筠词有“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蘋洲”( 《忆江南》) 的艺术描写。柳永借用谢诗之句,化用温词之意,创造出新的诗歌形象和艺术情境,把故人何在之感、盼友归来之情,写得曲尽其致。词人在万般无奈的情形下,只能 “黯相望”了。这一 “望”与开篇第一句中的“望”遥相呼应。“断鸿声里,立尽斜阳。”以断鸿的哀鸣,来衬托词人的孤独怅惘,声情妙合而凄婉。“立尽斜阳”与 “凭阑悄悄”暗相勾连,活画出抒情主人公伫立在夕阳残照里,如呆如痴、沉浸在深切的回忆与思念之中的形象。一“尽”字,见出伫立凝望之久,言有尽而意无穷。

这首词,上片以写景为主,景中有情;下片以写情为主,情中有景。在具体的描写之中,则情寓于景中,景是“含情”之景; 而 “晚景萧疏”、“水风轻、苹花渐老; 月露冷、梧叶飘黄”、“故人何在,烟水茫茫”、“海阔山遥,未知何处是潇湘”、“断鸿声里,立尽斜阳”等抒写,则简值分辨不出哪是情,哪是景。在这些句子中,凄清的秋景与词人的内心悲思、怀友深情,浑然融成一体了。

触景生情——情景相生——情景交融是我国古典诗词意境创造的基本途径之一。明人顾起元有云:“作者内激于志,外荡于物,志与物泊然相遭于标举兴会之时,而旖旎佚丽之形出焉。”景生情,情生景,二者相互生发与渗透,从而达到融合无间的状态,美妙的诗歌意境便产生了。借景言情,寓情于景,所写景物,不只对所抒之情起着规范作用,显示着诗人思想感情的趋向,使 “无形质”之情感物态化,使 “无精神”之景物意象化,从而加强诗歌的形象性、生动性,而且 “情融乎 (景) 内而深且长”,“寓情于景而情愈深”。这种艺术效果,也就是梅尧臣所说的 “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见欧阳修 《六一诗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