抒情类·文情郁勃的宋词艺术技巧|风格|特点|特征
【依据】郁行之思,无所发泄,唯借闺情以抒写。古人用意多如是。“春色”二句,喻年渐老也。“梅子”,喻职卑也。“屏山”“香袅”,见香气徒郁结也。“密约”二句,比启纳之心也。“菱花”,喻心难照也。至末句则总而言,见离间者多也。文情郁勃,意致沉深。(黄苏 《蓼园词选》)
【词例】
踏 莎 行
寇 准
春色将阑,莺声渐老。红英落尽青梅子。画堂人静雨濛濛,屏山半掩余香袅。密约沉沉,离情杳杳。菱花尘荡慵将照。倚楼无语欲销魂,长空黯淡连芳草。
【解析】这是一首深闺思妇伤春怀远之作。上片侧重于伤春,先从听觉和视觉两个角度写“将阑”的春色,接着以户外濛濛细雨,室内袅袅余香,烘托出女主人公淡淡的而又不绝如缕的哀愁,半开半掩的屏风则暗示出她那不抱很大希望却仍然有所期待的心态。期待什么?由此开启下片。下片侧重于怀远。“密约沉沉”与“离情杳杳”形成对比,惜别时依依不舍的“密约”常系心头,使今日之失约未归、音信杳然更令人倍添惆怅。慵照镜、倦梳妆,百无聊赖的少妇凭栏远眺,但见芳草萋萋,一直延伸到灰濛濛的天边,作者再一次用景物来烘托女主人公的黯然“销魂”。词由景写起,以景作结,从景写到人,再从人写到景,从户外写到室内,再由室内写到户外,从女主人公静坐画堂写到她独倚高楼,曲折有致的文笔和景物烘托的手法将离恨别愁写得缠绵悱恻,凄婉动人,确是“文情郁勃”。
黄蓼园还认为寇准这首 《踏莎行》 是“借闺情以抒写”,有所寄托的,因而 “意致沉深”。此说值得推敲。自屈原以美人迟暮、蛾眉遭妒寄托身世坎坷以后,“写怨夫思妇之怀,寓孽子孤臣之感”(陈廷焯 《白雨斋词话》) ,成为古人常用的一种寄托手法。但是,这类闺情艳词究竟有无寄托是难测端倪的,不可轻断。联系寇准生平看,他19岁中进士,33岁即参知政事,真宗朝累官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尚书右仆射、集贤殿大学士,封莱国公,应该说是仕途通达的,也可算是一代名相。然而在乾兴初 (公元1022年)61岁时,被丁谓构陷,贬雷州司户参军,天圣元年 (1023年) 徙衡州司马,不久郁郁而死。如果我们能确定寇准 《踏莎行》“春色将阑”是他晚年贬谪时所作,那么其借暮春之景、伤离之情来发泄自己遭构被贬的 “郁行之思”,是很有可能的。但是,现在还没有足够的证据来考定寇准 《踏莎行》 的写作年代,后人一般也都只把它当闺情词看的。黄蓼园受常州词派影响,解词好言寄托,有些不为无见,有些则穿凿附会。即使确有寄托的词,我们在理解的时候,应该主要从借以表意的艺术形象的整体上去把握寄寓其中的特定的历史事件和作者的创作本意,而不能象黄蓼园评寇准 《踏莎行》 那样,逐句诠释地谈寄托。常州词派的创始人张惠言在 《词选》 中评苏轼 《卜算子》“缺月挂疏桐”时说 (引鲖阳居士语): “ ‘缺月’,刺明微也;‘漏断’,暗时也;‘幽人’,不得志也;‘独往来’,无助也;‘惊’鸿’,贤人不安也;‘回头’,爱君不忘也;‘无人省’,君不察也;‘拣尽寒枝不肯栖’,不偷安于高位也;‘寂寞沙洲冷’,非所安也。”张氏猜谜语似的谈苏词的寄托之意,迂腐固陋,对此,王国维在《人间词话》里曾作了尖刻的讥嘲。而黄蓼园评寇准《踏莎行》又重蹈张氏复辙。
辛弃疾 《祝英台近·晚春》 词,也是思妇伤春怀远之作,黄蓼园在 《蓼园词选》 里说它“借闺怨以抒其志”,认为也是有寄托的词,这倒是比较可信的。辛弃疾生活在一个剑与火、血和泪的时代,宋金双方攻守之战、朝廷内部和战之争都十分尖锐激烈,南宋半壁江山风雨飘摇; 辛弃疾自己立志北伐中原收复失地,胸有平戎万里之策,却始终报国无路,一再遭到主和派的疑忌和迫害,屡官屡罢,落职闲居前后达20年之久,最后赍志以殁。他在词中,借芳菲已歇,春意阑珊,游子未归,美人迟暮,寄寓其家国之思、身世之概,是完全可能的。象 《祝英台近·晚春》 的上片“怕上层楼,十日九风雨。断肠片片飞红,都无人管,更谁劝、啼莺声住”几句,字里行间,对国事日非、时局危殆的忧伤,是隐然可见的。这首辛词,思妇形象生动,寄寓之意深刻,两者互为作用,互相映发,“表里相宣”:因为借以表意的艺术形象写得生动感人,所以作者本意含蓄不露,寄托无迹可求; 反过来,因为作者寄寓着、倾注着自己忧国伤时的悲愤郁结之思,所以写闺怨更其浓烈凄婉。黄蓼园评寇准 《踏莎行》 的 “文情郁勃,意致沉深”,用来评辛弃疾的 《祝英台近·晚春》,倒是更确切一些。
寇准 《踏莎行》 写闺情也委婉含蓄,特别是上片,全以景物出之,写人仅下一“静”字,而其内心之不平静却 “欲盖弥彰”。就此而言,谓之 “意致沉深”也未始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