抒情类·感物兴怀的宋词艺术技巧|风格|特点|特征
【依据】东坡《水龙吟》起云:“似花还似非花。”此句可作全词评语,盖不离不即也。(刘熙载《词概》)
【词例】
水 龙 吟
次韵章质夫杨花词
苏 轼
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晓来雨过,遗踪何在? 一池萍碎。春色三分: 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扬花点点,是离人泪。
【解析】 感物述怀,不即不离是咏物言情的一种方式。人们常常由物的感发,而产生某种情怀。情与物相互感兴、生发,二者密不可分。但,物为实,情为虚,二者总为两物。所以诗词中有偏于咏物者,偏于抒情者。而不即不离,则是二者兼具。既咏写物象,又抒写情意。描摹物态贯穿始终,不离题,不离物; 抒写情思也贯穿始终,这又不即题,不即物。这样,所写内容同所咏之物的关系便是不即不离。
苏轼的《水龙吟》 是咏写杨花,而沈谦 《填词杂说》说它“幽怨缠绵,直是言情,非复赋物。”它正是咏杨花、写离情,二者兼之。所以本篇咏物的特点是“不即不离”。词的上片咏写杨花物态,又以拟人手法,把它写成寻郎的思妇。这样,便使杨花似又不似,无情却又有思,妙处全在不即不离。词的起笔,便说它似花又似非花。似花应在自然物态、非花在于“有思”。开篇咏花与写情都露端倪,用笔妙在有意无意间。下面,以拟人手法,描摹杨花,既尽物态,又赋予它思妇的形象和情意。前面已说它离家傍路,想来是有所欲求,接着便抓住其动态、特征,写它的飘飞不止: 它萦绕不停,在艳阳薰风中有时无精打采,好象恹恹欲睡,但它还是迷迷朦朦地随风远飘。好象寻到郎君去处,刚要落下,黄莺唤啼,又飘然飞起。这段描写十分精彩,一笔两到,浑融完整。句句写杨花,而这杨花又宛然是一位思妇。萦、困、开、闭等一系列动词,既写出杨花随风远飞,迷朦飘忽、欲落又起的动态,又写出思妇梦魂牵萦、柔肠百转、娇弱慵懒的情状。读罢掩卷,我们眼前现出杨花飞舞撩乱的景象,而 “凝视”久之,便似乎看到飞絮的掩映中,一位思妇在飘转奔波、倦不可支,悲不自胜。既写花,又写人,用笔不即不离。下片作者改换笔法,让思妇直抒离情。思妇因杨花飘飞而叹逝,又因叹逝而更增伤离之痛,因而看到池中落絮,只觉点点都是离人泪。以此将咏物抒情都做了收笔。以写离情为多,但仍未离杨花,仍有不即不离之妙。如此用笔,无情的杨花被写得思忆绵绵,被赋予人的情思,而思妇抽象的离情,又藉杨花迷朦飘摇的形态,得到形象化的表现,物而有灵,情可方物,二者相洽相得,各尽其妙。
咏物词有的以体物为主,所谓 “体认着题”、“曲尽妙处”,如章质夫咏杨花,史达祖的咏燕。另一种是不著物象,不寻故实,侧面着笔,以含蓄空灵为妙。如林逋、梅尧臣、苏瞬钦三人的咏草绝调。不即不离,应该说是兼及二者妙处,“不窘于题,而要不失其题。” (王若虚 《滹南诗话》)既是咏物,又不止于咏物,赋写人物情思,又不脱离于物。不即不离是咏物词中比较超妙的手法之一。可以使作品呈现出微妙的艺术境界。人与物为两个意象,二者各具形态,又彼此辉映,互相牵系,这样就使作品文有重旨,物有象外之意,情有韵外之致,从而,在意象、境界、情韵几方面,显现出迷离、朦胧、婉约的含蓄美。正所谓“转侧看花花不定。”一般的咏物词,主体意象是单一的,而这里,物外还有人在,主体物象之外,还有一个与之相关而又不能完全契合的意象。比如上面词中的杨花与思妇。二者互相幻化,相映相生,形成叠印,在恍惚迷离中,增强了形态的美感,也丰富了抒情的意蕴。因为意象虚虚实实,闪烁不定,诗的意境往往会显得朦胧飘忽,如 “镜花水月,流霞回风”,“近而不浮,远而不尽”。使词意 “幽怨缠绵”。总体说来,咏物不即不离,可以使词篇具有虚实相辅的意象,意韵充盈的艺术境界。“体物肖形,传神写意,妙入玄中,理超象外。” (屠隆 《论诗文》)于丰容宛转中,咏物抒情各见佳妙。
古典诗词中,咏物的作品数量不少,但以摹物为主的并不多见,大多是咏物抒情之作。这类作品的表现手法当然是千差万别,丰富多采,但大多数篇章,总要或局部或整体地运用不即不离的表现手法,因为它自由、灵活,适用于多种内容,而且可以增加作品的思想容量和艺术魅力。姜夔的 《暗香》一词被称为咏梅佳篇,但实际上,它是姜夔怀念情人之作。作者又忆人,又赏花,闪烁其辞,愈显得意味无穷。上片写自己面对梅花,追忆往事,想起 “玉人”曾与自己攀摘寒梅。这里的意象含有抒情主人公,有所怀玉人,又有花疏香冷的月下梅花。三者各具神形,又以 “我”的梅前之思,一以贯之。下片,写作者想折梅寄远而不能,心情沉痛,而红梅对离人也无言相忆。然后,又回想曾与玉人同游西湖孤山梅林。最后以梅花落尽收笔。结句的 “几时见得”,是写孤山之梅,也似指远离之人。写法始终是一笔两及。作者见梅而忆旧思人,忆旧思人时又处处牵系梅花,清雅的梅花同可爱的玉人联系微妙。咏梅而不离忆人,忆人又处处从梅着笔,二者不即不离。王沂孙的《眉妩》全篇未离咏写新月,而另一方面,词人从一曲银钩似的新月想到它的“千古盈亏”,又悲叹如今已金镜难补。巧妙地借咏月抒发了对国家山河破碎,恢复无望的悲哀之情。若单独咏月,很难有丰富的思想内涵,如抽象地抒写家国之思,也难于写得深微感人。象现在这样,在不即不离中,把形象与抽象巧妙地结合,词的意象境界和情韵就被重塑,被熔冶,变得别具形态,而且含蕴无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