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新类·换骨法的宋词艺术技巧|风格|特点|特征
【依据】 山谷云:“诗意无穷,而人之才有限。以有限之才,追无穷之意,虽渊明、少陵不得工也。然不易其意而造其语,谓之 ‘换骨法’。……”如郑谷《十日菊》 曰:“自缘今日人心别,未必秋香一夜衰。”此意甚佳,而病在气不长。……东坡则曰:“万事到头终是梦,休休。明日黄花蝶也愁。”……凡此之类,皆“换骨法”也。(释惠洪《冷斋夜话》卷一)
【词例】
南 乡 子
苏 轼
霜降水痕收。浅碧鳞鳞露远洲。酒力渐消风力软,飕飕。破帽多情却恋头。佳节若为酬,但把清尊断送秋。万事到头都是梦,休休。明日黄花蝶也愁。
【解析】 宋代江西诗派论诗,要求 “无一字无来历”,提倡 “点铁成金”,“脱胎换骨”之法。所谓脱胎换骨,就是根据前人诗意,加以变化形容,以推陈出新。这是一种以故为新化腐为奇的艺术创新。黄庭坚 (山谷) 是江西诗派的领袖,故言必不离“脱胎换骨”。诗词本是一家,后人以江西诗派论诗之法移之论词,固无不可。黄山谷说得很明白“不易其意而造其语,谓之换骨法。”具体地说,在诗词创作中,不是机械地袭用前人成句,而是加以变化改造,保留其内涵意义,这是值得称道的一种艺术创造。
“换骨法”的名称虽出自黄庭坚,其实这种艺术手法源远流长。初唐刘希夷《白头吟》 有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一联,感叹人生之有限,宇宙之无穷; 其稍后的张若虚在 《春江花月夜》中则云:“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两者意义相同,而文字各异。这就是 “换骨法”。随着词的崛起,以诗为词的风气盛行,许多词家也多用 “换骨法”。苏东坡的 《南乡子》 即是一例。“万事到头终是梦,休休,明日黄花蝶也愁”,即 “人生如梦”,“万事皆空”的同义语,这体现了佛家思想在词人心灵上的投影。由于变换了说法,就显得新雅别致,绰约多姿。王国维旧藏 《词辨》眉批云“温飞卿《菩萨蛮》‘雨后却斜阳,杏花零落香’。少游之 ‘雨余芳草斜阳,杏花零落燕泥香’,虽自此脱胎,而实有出蓝之妙”(转引自滕咸惠 《人间词话新注》),指出了脱胎换骨法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审美价值。
“换骨法”不是机械地模拟,也不是随心所欲地添字减字,而是化用前人诗句之意,重新加以熔铸。这符合继承发展、推陈出新的艺术规律。任何一个作家,都是靠吸取前人的艺术营养来丰富自己的艺术细胞,从而蔚为大观的。可以说,“换骨法”是借鉴前人创作经验的一种手段。这包括两个过程,一是吸收、消化前人作品的精华; 二是对前人作品中的名句加以丰富、发展,创新,完全变成自己的东西,为表现自己的思想服务。一个书法家学书的第一步是临摹前代名家字帖,博采众长,得其神韵,然后才能形成自己的艺术风格; 那么化用前人诗句也是诗人、词人的必由之路。唯宋代江西诗派讲究“无一字无来历”,才正式标举 “换骨法”而已。
事实证明,成就最高的词人也是最善于使用 “换骨法”的作家。苏东坡在两宋词坛上开豪放一派,独领风骚,其实他是化用前人诗句的行家里手。他的 《江城子·湖上与张先同赋》结句 “欲待曲终寻问取,人不见,数峰青”,分明化用了唐诗人钱起 《湘灵鼓瑟》一诗中的名句:“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据 《墨庄漫录》卷一载,东坡在杭州与友人游西湖,坐孤山竹阁前临湖亭上。”久之,湖心有一采舟,渐近亭前,靓妆数人,中有一人尤丽,方鼓筝。年且三十余,风韵娴雅,绰有态度。二客竞目送之。曲未终,翩然而逝。公戏作长短句云云。”较之钱起,他写的是真人真事,信手拈来,毫不费力,大匠运斤,斧凿无痕,堪称绝唱。再如他的 《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化用了诗仙李白的诗句 “青天有月来几时? 我今停杯一问之”,前人评云 “发端从太白仙心脱化,顿成奇逸之笔”。《艇斋诗话》则称:“东坡和章质夫 《杨花词》云:‘思量却是,无情有思’,用老杜 ‘落絮游丝亦有情’ 也。‘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依前被莺呼起’,即唐人诗云:‘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几回惊妾梦,不得到辽西’。‘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即唐人诗云:‘时人有酒送张八,惟我无酒送张八。君看陌上梅花红,尽是离人眼中血’,皆夺胎换骨手。”可见苏轼的夺胎换骨尽人皆知,也是他执牛耳于词坛的重要原因。
运用“换骨法”贵在遗貌取神。如何换骨? 能否有出蓝之妙? 全靠作家的艺术修养。同一名句被不同人所化用,会包含不同的意蕴。苏东坡《水调歌头》 中的“我欲乘风归去,只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空灵蕴藉,不胫而走,一时词家,多用此格。黄庭坚写道:“我欲穿花寻路,直入白云深处,浩气展虹蜺。只恐花深里,红露湿人衣”,明显脱胎于东坡。而元代赵秉文则云:“我欲骑鲸归去,只恐神仙官府,嫌我醉时真。笑拍群仙手,几度梦中身?”两者惨淡经营,词句清新可读。然而限于才力,他俩脱胎有术,换骨无方,终逊东坡一筹。
苏东坡以诗入词,以文入词,纵横驰骋,无事不可言,把脱胎换骨法运用得炉火纯青,出神入化。流风余韵,远及数代。宋代以降,几乎无人不用换骨法。有的甚至突破了文体的界限,取得了出人意料的艺术效果。王实甫《西厢记·长亭送别》 中“量这些大小车儿,如何载得起”,就化用了宋代女词人李清照《武陵春》“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这一名句。元杂剧及明清传奇中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举不胜举。尤其是一些成就卓著的作家都是运用换骨法的好手。事实证明,“换骨法”具有极强的艺术生命力。随着时代的发展,它将会从诗词创作走向更为广阔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