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蓄类·言尽意余的宋词艺术技巧|风格|特点|特征

含蓄类·言尽意余的宋词艺术技巧|风格|特点|特征

【依据】 高楼望远,“空”字已凄恻,况闻杜宇乎。末句尤比兴深远,言有尽而意无穷。(黄苏《蓼园词选》)

【词例】

忆 王 孙

春 词

李重元

萋萋芳草忆王孙,柳外楼高空断魂。杜宇声声不忍闻。欲黄昏。雨打梨花深闭门。

【解析】比兴,是我国古代诗歌创作中的传统表现手法,在诗经里已有所运用,但对它的理解却历来不一。南朝刘勰在《文心雕龙》里曾专列《比兴》一章进行探讨。他说:“比者,附也;兴者,起也。附理者,切类以指事;起情者,依微以拟议。起情故兴体以立,附理故比例以生。”宋人李仲蒙则认为:“索物以托情谓之比,情附物者也;触物以起情谓之兴,物动情者也。”相比较,还是宋人朱熹的理解较为通俗明白:“比者,以彼物比此物也”,“兴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词也。”比兴这个字眼,一向被诗人和诗论家所关注,至于将它扩展到词的创作和研究方面,则是较晚的事。在宋代,特别是南宋以来,许多词人都把兴亡之感、黍离之悲寄托在词里,因而比兴手法在词里也有了较多的运用。到了清代,常州词派的代表人物张惠言以“意内而言外”论词,强调比兴、讽喻,其他词评家如周济、陈廷焯、谭献等也都赞同此说,才使人更加重视“比兴”对于词的创作和欣赏的重要性。但是,在清代词论家的评说里,“比兴”的涵义较过去已有所变化,实际上成了譬喻的代词。当然,这种譬喻和一般直接简明的譬喻 (如贺知章 《咏柳》诗中“二月春风似剪刀”句) 有所不同。主要是以词中某个意象来喻指作者想要表达的情思。黄氏称这首词的末句“雨打梨花深闭门”具有“比兴深远”的特点,实际上也是在这个意义上说的。要透彻地理解这一点,还得联系整首词看。

这首词抒写闺妇思念远人的悲苦心绪。它主要是通过一系列的景物描写和心理刻划来表现的。首句“萋萋芳草忆王孙”系化用 《楚辞·招隐士》 赋中“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之语意,点出作品的主旨。王孙,在《楚辞·招隐士》里本指隐居深山的贤士英杰,这里是指羁旅天涯的亲人。萋萋,春草茂盛貌。词中的女主人公见“萋萋芳草”而“忆王孙”,乃是触景生情。唐代诗人王昌龄《闺怨》诗曰:“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两者在构思上有一脉相承之妙。次句写闺妇因“忆王孙”而登高楼,眺望远方,盼望能见到伊人的身影,然而,眼前只见柳条飞舞,哪儿能见到心上人的踪影呢。于是,她的心情就变得更加痛苦不堪了。一个“空”字,包含着两层意思:一是指她的相思之苦得不到补偿,伊人并不因为她的相思而归来; 二是指她的相思之苦得不到理解、同情、安慰,无处可以诉说。所以黄氏要说“‘空’ 字已凄恻”。正在这万分难受、百般无奈之时,她听到了杜宇鸟的凄厉啼鸣声,这不啻是雪上加霜,更添加了她的悲苦之情。杜宇,即杜鹃鸟,又名子规,相传是古代蜀帝杜宇的魂魄所化。杜宇在春末出现,啼声哀怨动人,听去好象在说“不如归去”。在古代诗词里,杜宇的鸣叫声常与凄清悲凉的思乡念亲之情联系在一起。如李白 《蜀道难》里有“又闻子规啼夜月,愁空山”,秦观《踏莎行》(雾失楼台)词有“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句。这就难怪女主人公要“不忍闻”了。在她徘徊沉思的同时,时光也在悄悄地流逝,不知不觉已近黄昏。骤然,一阵暴雨袭来,把庭院里正在盛开的冰清玉洁的梨花打得七零八落,纷纷凋谢坠地。目睹此景,女主人公再也不忍心看下去了,她紧紧地闭上了大门,把自己同外面那个事事惹人忧伤的世界隔绝了开来。然而,紧闭大门,独处深宅,她就能摆脱一切烦恼了吗?显然是不可能的。黄昏过后,便是漫漫长夜,那“耿耿残灯背壁影,萧萧暗雨打窗声”(白居易 《上阳白发人》)的气氛、音响、环境,必定会使她辗转反侧,愁肠百结,难以成眠。而这些,词人一句话也没有说。这就是“言有尽而意无穷”。

在上面对末句的分析中,我们已经指出了“雨打梨花”是景物描写,它对渲染女主人公的悲伤心绪很有作用,但尚未言及其“比兴”意义。那么,该怎样认识它具有“比兴深远”的特点呢?原来,在古典诗词里,花常用来比喻容颜姣好的女子。如唐玄宗称杨贵妃是“解语花”,李白 《越中览古》诗说“宫女如花满春殿”。白居易 《长恨歌》 中的“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两句,则直接用梨花作为杨贵妃美丽容貌的譬喻词。所以,“雨打梨花”不仅是景物描写,还象喻着女主人公的青春在一寸寸消蚀,姣美姿容在一天天衰老。她看到 “雨打梨花”的景象,就好似看到了自己的命运和悲剧性结局。因此,黄蓼园要说末句具有 “比兴深远”的特点。

比兴这种创作方法在词里的运用,有助于形成作品婉约的风格,含蓄的意境,增强其艺术张力。读者欣赏诗词,确实应该注意作品中的比兴手法,从而把握其深层义蕴。但是,并不是所有的词人都运用比兴手法来进行创作,在词史上,有很多杰作都是用赋体写成。但是清代的一些词论家,为了推尊词体,推尊 “比兴”这种艺术表现方法,总是习惯于用 “比兴”的眼光去探索词旨。结果就闹出了一些因求之过深而厚诬古人的笑话。如晚唐温庭筠的 《菩萨蛮》(小山重叠金明页),仅是描写闺情,别无其它寓意,而张惠言、周济却用 “比兴”说去分析它,一个说:“此 《感士不遇》 也。……‘照花’四句,《离骚》 初服之意。” (《词选》)一个附和说: “以 《士不遇》读之,最确。”(《词辨》)这完全是凭主观意念去穿凿附会,歪曲了作品的本来面目。因此,鉴赏词作,一方面应注意 “比兴”法在作品里的运用,另一方面也应防止绝对化,不要千篇一律地沿着 “比兴”的思路去钻牛角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