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构类·正副相足之开阖式的宋词艺术技巧|风格|特点|特征

结构类·正副相足之开阖式的宋词艺术技巧|风格|特点|特征

【依据】情意直说,恐伤平浅或质实,故将声势变化使较曲折灵活者,谓之 “开阖式”。正副虚实,往复高下,相提并列。或先正后副,或先副后正,或前虚后实,或前实后虚,或如往而复,乍高乍下,而其故作开阖之声势则一也。开阖式中,又可分为三项:一正一副,上下相成者,谓之 “正副相足格”。(《詹安泰词学论稿》 第七章 《论修辞》)

【词例】

忆 旧 游

周邦彦

记愁横浅黛,泪洗红铅,门掩秋霄。坠叶惊离思,听寒螀夜泣,乱雨潇潇。凤钗半脱云鬓,窗影烛光摇。渐暗竹敲凉,疏萤照晚,两地魂消。迢迢。问音信,道径底花阴,时认鸣镳。也拟临朱户,叹因郎憔悴,羞见郎招。旧巢更有新燕,杨柳拂河桥。但满目京尘,东风竟日吹露桃。

【解析】古人谓文章之道在于开阖。所谓开阖,一般是指行文的曲折变化。开,是开起、放纵,阖,是关闭、收拢。开阖顿挫,疾徐往复,窈深绕曲,有张有弛,才能使文章波澜竞生,跌宕多姿,从而增加诱人的魅力。詹安泰先生从修辞的角度,说明开阖是词体表现声势的一种修辞现象,并举出清真此词中 “也拟临朱户,叹因郎憔悴,羞见郎招”几句作为正副相足一格的范例。要探索它的妙处,还需结合全词加以评说。

这是一首怀人词。上片回忆临别场景。开篇写行前话别: 萧瑟秋夜,两情缱绻,当别之际,愁上眉梢,泪有千行。虽是话别,却无言相对,故而能听得秋叶坠地、寒蝉夜泣以及潇潇暗雨叩窗之声。“坠叶”三句的景物烘染反过来又加重了离别气氛。“凤钗”二句偏于动作性描绘,或者说是写动作的 “结果”。其动作,是我们在日常生活中见到或经历过的那种亲人不忍别而又不得不别时的拥抱相泣。在词中是情人无言相对、感情升腾的必然,是词笔蓄势后的腾跃。不过,画面是从女性一方着笔。歇拍将思绪收回,由眼前所见而遥想伊人当会跟自己一样为情消魂,从而引起下片的两地相思。换头紧承上文,意脉不断,接着以问答口吻,先写对方。问情人音书如何?她说道,常常独自来到花阴下小径里,听门外过路的马嘶声以辨情郎行踪; 又想到大门边伫望,然自伤憔悴,怕被郎招。以下再转回写自己。“旧巢”二句谓别离已久,煞拍表面上是写京华风尘,夭桃招展,实际上是向对方表明心迹,谓自己用情专一,决不为香风所动。全词大意既明,可见出词意重点在下片。上片写离别情事,两人难解难分,正为两地相思作铺垫。因为情爱愈深,则相思愈切。而对于彼我双方,又以叙写对方为重心。因之,“问音信”之下五句在全词中就显得相当重要。“道径底”二句摹写其外部行动细节,“也拟临朱户”三句刻绘其内在心理活动。从抒写方式上说,写内心比写动作更为深曲; 从空间范围上说,前者尚足不出院,后者则是要到大门外候望,词境更加扩大;从表意效果上说,前者虽说明对情人声息之谙熟,然千骑过尽皆不是,她不免有些自我怀疑,于是作者才写出后三句进一步挖掘其内心隐秘。对上文,它是相思之情发展到顶点的表现; 对结末几句,它又一线贯通。因为相思越久,则憔悴越甚。对方情系于己,自己也不沾惹京华之露桃艳李。从谋篇布局考虑,“时认鸣镳”句后转为别离已久之意未为不可,但作者以为前面意犹未足,故插入此三句传神写照,使词章更加摇曳多姿。由此可以看到这三句在词中的份量,因之作者也就极尽开阖之笔。“也拟临朱户”句便有一个小的顿挫。“临朱户”显系一动作,前面冠以 “也拟”二字,使之出以悬想,是说并未到朱门外去,颇有控纵之妙。既然相思已极,又为何不去呢?“叹因郎憔悴,羞见郎招”。这两句对前句而言是“因”,而它本身又有个因果关系: 因为 “憔悴”,所以 “羞见”。何以 “憔悴”词中交待甚明。而在“因郎”前着一“叹”字,作一小顿,不仅音节美听,而且加重了惋惜之情。因郎憔悴为何又不愿见郎?一是芳颜瘦损,感到难为情;一是娇嗔之中含有怨气,而恨其不归又正表明盼归心切,相思入骨。此二句从元稹 《莺莺传》 崔莺莺所赋诗句 “不为旁人羞不起,为郎憔悴却羞郎”化出,却更觉夭娇有力。总之,这三句中,前一句是开,乃主意所在,为正; 后二句是阖,为副。一开一阖,正副相足,上下相成,声气相应,相对完整地表现了一个心理过程,它与全篇的开阖动宕协调配合,为突现词旨起了重要作用。当然,也有副意在上、正意在下者,如 “清淡到底成何事,回首新亭,风景今如此” (汪元量 《莺啼序》),其功能、效果大体类此。

清真词以讲求技法著于词坛,王国维谓其词 “言情体物,穷极工巧”(《人间词话·卷上》),可算是公论。词,尤其是长调,要表达极复杂而幽微的情思,不注重技法是写不好的,而开阖之笔即是词中最重要的技巧之一。唐五代词多为小令,局面不大而贵含蓄蕴藉;柳词铺叙展衍,但一般说还显得比较平直;东坡词,人多以为出神入天,似无从步趋。清真词重人工技巧,却有门径可寻。这里谈到的正副相足以使声势开阖变化的修辞方法,就是值得借鉴的一种词作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