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辞类·推扩铺张式的宋词艺术技巧|风格|特点|特征
【依据】凡事所必无,理所可有者,辞人属笔,每每如此,是为铺张。……诗文不免,惟词亦然。括而为言,有“推扩”、“类比”与“凑拍”三种写法。即主题放大言之者为“推扩”。意最显豁。(《詹安泰词学论稿》第七章《论修辞》)
【词例】
虞 美 人
苏 轼
波声拍枕长淮晓,隙月窥人小。无情汴水自东流,只载一船离恨向西州。竹溪花浦曾同醉,酒味多于泪。谁教风鉴在尘埃?酝造一场烦恼送人来。
【解析】诗词创作为了把事物形象突现出来,使其更感人,为了使情感抒发得淋漓尽致,给人震撼的力量,往往要使用辞意铺张的手法:“故自天地以降,豫入声貌,文辞所被,夸饰恒存……是以言峻则嵩高极天,论狭则河不容舠,说多则子孙千亿,称少则民靡孑遗; 襄陵举滔天之目,倒戈立漂杵之论”( 《文心雕龙·夸饰》),所谓“深者入黄泉,高者出苍天,大者含元气,纤者入无间”(扬雄 《解嘲》),都是指铺张夸饰之辞。夸张可以直接铺陈夸饰,而更多的是利用比喻、通感等修辞手法进行夸张。概括言之,有“推扩”、“类比”与“凑拍”三种写法。为了诗化地表现作者的审美情感,为了有艺术感染力地表现题旨,词人常常将主题尽情夸张,造成一种创作主体意识外射的诗的意象,从而创造出不一般化的美学境界。这就是推扩铺张式的艺术表现手法。我们以苏轼的 《虞美人》 为例说明这个特点。
元丰七年 (1084) 十一月,苏东坡在高邮与苏门四学士之一秦观亲密会聚。别时,秦观依依送至淮河,宴饮告别中,东坡作此词以寄离情,其中借通感以夸饰离情的名句“无情汴水自东流,只载一船离恨向西州”,情真意切,动人心弦,惠洪在《冷斋夜话》中说他曾 “见其亲笔,醉墨超放,气压王子敬 (献之)”,当是实情。
夸张最要紧的是讲究“为情造文”,如果无情无感,却要苟驰夸饰,其语言意境必是苍白无力,苏轼的这个夸张名句之所以世世盛传,就在于是情之所至,发自肺腑。当时,秦观厚意拳拳,难分难舍,远送二百余里,苏轼在当空残月,透隙窥人的晚上,归卧船中,只听到淮水波声拍枕,不眠至晓。这种愈来愈高涨、愈来愈强烈的离情,不用这“无情汴水自东流,只载一船离恨向西州”的夸张,怎么能尽情地抒发出来呢! 汴水,自开封向东南流,经应天府 (北宋的“南京”,今河南商丘)、宿州,于泗州入淮。苏轼这次旅程,先由淮上抵泗州,然后溯汴水西行入应天府。面对“逝者如斯”、无情的流水,随着故人东去,此时此刻的苏轼却载满一船离愁别恨,独自西行,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呀!“离恨”本是一种抽象的情感,它既没有体积、重量,也摸不着看不见,但在词人的笔下,它却成为一种具体可感、甚至有体积、重量的事物,这是以审美对象为基础的主观感情自由抒发的想象活动,是主客观交融而偏于主观想象的产物,它给人以丰富的联想和审美享受,其构思非直线式而是曲线式的运行。“离恨”不但有了体积、重量,而且是“一船”,“一”在这里是“满”、“全”的意思,足见其“离恨”之多之重,这样大大扩展了 “离恨”的空间、增加了它的重量,创造了历久不磨的词的妙境。这个妙境被后人竞相摹拟。同为苏门学士的张耒的 《绝句》云:“不管烟波与风雨,载将离恨过江南”,虽然亦有情致,但不属夸饰,唯李清照的“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武陵春》)、王实甫的“遍人间烦恼添胸臆,量这些大小车儿如何载得起”(《西厢记》),得东坡之神,而从否定的角度来表现,更使人觉得愁情沉重,夸张的感染力也同样是强烈的。
正因为“离恨”如此沉重和深长,所以不由得引起苏轼对往事的回忆和感慨。词的下片自然转入追忆当年两人同游的情景上来。元丰二年,东坡自徐州徙知湖州,与秦观偕行,两人畅游无锡,饱览惠山,诗酒唱和,其乐融融,并且再会面于吴兴,寓西观院,遍历诸寺,“竹溪花浦同醉。”“酒味多于泪”,指人世间的坎坷离别多于美景团聚。末两句用设问句,而真情洋溢: 谁叫我发现了你,欣赏你的才气,与你建立了感情,如今反而酿造、增加了你无穷无尽的烦恼?“风鉴”,指以风貌品评人物。吴处厚《青箱杂记》卷四云:“风鉴一事,乃昔贤甄识人物、拔擢贤才之所急。”词人在这里真正的意思是说很珍惜这份友情,只是因为有了真挚的友情就有了彼此的牵挂,所以才故作反语。下片对他们友情的追溯,再为 “无情汴水自东流,只载一船离恨向西州”的夸张作注脚,使读者觉得这种夸张的抒情确是有感而发、有为而作,不为虚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