蟋蟀图
现代·齐白石作
纸本
藏君匋艺术院
旧时代的北京是遗老遗少和商贾云集之地,书画艺术趣味被宫廷余风所笼罩,一帮本领极小伙伴极大、善于拉帮结派的人,对一切新生力量都要取打击孤立的态度,许多有才华富于独创性的艺术家难以容身。李毅士、陈师曾、吴法鼎联袂去上海美专,姚茫父、王梦白贫困而死,乔大壮作品为鲁迅所尊重,饿极无奈,跳河自沉,充斥市场的只能是仿古之作。齐白石以木工出身,闯入这个保守冷漠的社会,需要何等的毅力与本领,今天的读者已难以想象。20世纪30年代末入京,住了十几年的黄宾虹是一代山水画大师,学识渊博,为人正直,画和人却都不能为人们赏识,生活清苦。这类例子不胜枚举。
白石老人接受陈师曾的建议,改变画法,用色作花,以墨勾叶,携到日本展出,大受欢迎,在国内也逐渐打开局面,所以对陈师曾特别感激,称之为知己、恩人,艺术上的切磋是前进的重要动力之一。陈师曾受友人之托,向白石翁乞画,白石画了这张扇面,自然是反复思考的精心之作,是为酬知己才肯这样精心构置。
画家长期生活在湖南农村,二十七岁之前,每日与劳动人民为伍。贫困、压抑、兵灾、水旱,都不能扼杀他的乐观的个性、与生俱来的幽默感。年轻的齐白石听过湘水的悲歌、汨罗江的叹息,见过岳麓山的丹枫、衡岳的苍碧,豆棚瓜架下的夜谈、自己童年与儿辈幼时玩蟋蟀的场面,深深地埋在他的记忆之中,一朝联想弹响了灵感,情绪的喷泉涌于腕底,形成这幅似易而难的杰作。
蟋蟀图
以少见多,以少胜多,是一切艺术形式共同追求的境地。白石老人以惊人的天赋、敏锐的观察力,善于削去繁冗的气魄,勾出四枚豆荚,三虚一实,几片豆叶,两小团墨浑,就完成了一出“大戏”的布景任务。那些漫不经心勾勒的线条与圈圈,都显示出篆刻大家与木匠出色的腕力,是运笔如刀,在率真厚朴中洋溢出的篆味。正斜搭配,叶的衬托,又是印的布局,用来已入化境,不工而工,自然高妙,不是雕饰可达到的境界。
什么是天才?表现在绘画上是一笔不废,增之嫌多,减之嫌少,移之便死,能表现一切物象的内在精神。白石老人天生是画家,他来到人世间就是为了来作画的,书诗印都是余事,虽然印学开一代风气,但仍是绘画的“化妆舞蹈”,犹如鲁迅的小说充满着杂文情趣与哲理,也是“化妆”的杂文一样。白石上继青藤、八大、石涛、扬州八家,下接吴昌硕,气壮而清,味拙而秀,画简而厚,醇和质朴,真人凸现于楮墨间,没有修饰。他不怕画相同的对象,善于同中见异,同中出异,去同存异,愈变愈奇,奇不失真,可信可喜可爱,每一群小动物,都能在纸上构成一台有开阖、波澜、转折、呼应,达于完整的活剧。这群蟋蟀共分四组,右下角凡五,中部凡四,左上及左下方各三,还有躲在叶背只露头角的三,一共十八只,各尽其态,各有其神,各存其意,各出其妙,真生命跃动其间,无往而不在;返老还童的天趣,唤起人们对生活的爱,对儿时的回忆,对后生的怜爱,对秋野的向往,对美的消逝之后,无限惆怅之情,最后在老人的画中长相守,不相失,得到了弥补。你仿佛自身也化作小虫,追随化神为虫的老画师,去参与虫的音乐会、舞会,为秋之神礼赞,为皓月朗吟,为思妇抒发怀远之情,为游子唤起乡土之恋,而在不知不觉间,你,画师,虫儿们都变成了孩子,相追、相扑、相抱、相嬉,捉迷藏,唱儿歌,模仿大人唱戏,娶“新娘”,其乐无涯。
好作品总有无限空间供我们驰骋思维的神马,启悟人们的创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