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知共歌笑,谁忍别笑歌?
离轩思黄鸟,分渚青莎。
翻情结远旆,洒泪与行波。
春江夜明月,还望情如何?
谢脁曾两次入随王萧子隆幕,第一次为东中郎府,第二次由太子舍人改为随王镇西功曹,转文学。齐武帝永明九年(491),随王为荆州刺史,谢脁又一同前往荆州。王融的《饯谢文学离夜》诗(诗题一作《饯谢文学》),即作于谢脁第二次西去时。同时为谢脁饯行并作有同题诗的,还有沈约、范云、刘绘、虞炎、萧琛、江孝嗣、王常侍(佚名),谢脁则写有《离夜》诗并答诗《和别沈右率诸君》诗。谢脁的答诗中说:“春夜别清樽,江潭复为客。”一个“复”字表明这是第二次西去。时间不迟于永明九年。其时,王融24岁,在诸人中最年轻。排比上述各人诗作的有关字句,可以知道送行的时间是在初春的一个晴朗之夜,明月在天,星河如带。堂上,华烛高烧,离觞频劝,“分弦”、“别唱”与“清琴”时时响起,倍增哀感。传杯换盏,直至朝霞满天,仍然别情依依,难分难舍。“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诗大序》),为抒写离情,为记住这难忘的一夜,诗人们相约以“离夜”为题即席赋诗。王融与谢脁年龄相近,同倡新体诗,交情甚笃。其为人反应敏捷,容易激动,气质类型属于胆汁质或多血质。当此华堂烛残、行将分手之际,黯然销魂的离情别绪便自然地从他心中喷薄涌出。
“所知共歌笑,谁忍别笑歌”,即是总说自己不忍言别的感情。但并不平铺直叙地平淡述说“不忍”,而是以修辞问句“谁忍”反诘,借以强调人皆如此,无一例外。虽已有无疑设问,仍恐言之不足,故又以动情的正面议论映衬对比,以相聚共乐反跌出别离的悲苦。在词语的运用上,“所知”与“谁忍”,“共歌笑”与“别笑歌”,似对非对,前后映照,使惜别之情愈显得缠绵悱恻,吞吐不尽。
三四句由“别”字蝉联而下,具体抒写不忍“离”、“分”的情形。“离轩思黄鸟”写别宴前的离思。“轩”,有窗槛的小室;“黄鸟”,用《诗经》中的“言旋言归”之意,所谓“思黄鸟”,即盼友人早日旋归。“分渚青莎”写水边渡口分手时的景象。“”,草木茂盛的样子;“青莎”,指生长在浅水滩头绿色的席草。诗人此行从水路离去,故王融设想,将在渡口目送谢脁乘坐的船只远去,直至目光被水中洲渚上茂盛的席草挡住。王常侍同题诗说:“当轩已凝念,况乃清江湄。”诉说离情别绪,情景正与此仿佛。
以上前四句从王融自己一面说,后四句则转从谢脁一面说。“翻情结远旆,洒泪与行波”,说明谢脁并不乐意于此行。“翻情”,即指违背自己的心愿;“旆”,指代官吏出行时的车马仪仗,此以“结远旆”指谢脁到远方去做官。因“翻情”,故有“洒泪”的表现。说谢脁伤心至于泪水滴落在波翻浪涌的江面上,固属夸张,但说他“翻情”西去却是事实。谢脁在《将发石头上烽火楼》诗中说“徘徊恋京邑,踯躅躧曾阿”,又在上面提到的和诗中说“叹息东流水,如何故乡陌”,可见他是不乐意离开京城的。王融还由此进一步推测,独自坐船江行的谢脁一定极为感伤。他把这一推测极富于诗意地表现了出来:“春江夜明月,还望情如何?”诗人设想,在春江月夜,谢脁在船上回头望的一个场面。谢脁既不愿意前行,那么,最能触动他的情思、令他留恋怀念的,自然是无过于留在身后的一切了。故虽是一“望”,却足以令望者心惊魄动,无限感伤。“情如何”,以问句出之,是一种婉转含蓄的抒情方式,更显出其情悠悠,其思渺渺。
此诗以“饯谢文学离夜”为题,饯行的地点是在堂上,时间是在夜间。但从第四句起已接写送行以及行者在离别后的依恋,地点也已转到户外,先在渡口,后在江上,时间上转为白天和又一个明月之夜。随着情事的不同,空间的拓展,时间的延伸,在描写视角由诗人自己转向谢脁的同时,诗作中展开了一幅溢满离情的长长的画卷:堂上的宴别,渡口的送行,江上的忆念。按之实际,只有堂上饯行是确有之事,其余都是作者想象中的情景。诗人自己惜别之情强烈,对于谢脁的思想感情了解深刻,又善于构思,巧于布景,故能写得情景如在,逼真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