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八人如花,三五月如镜。
开帘一种色,当户两相映。
重价出秦韩,高名入燕郑。
十城屡请易,千金几争聘。
君意自能专,妾心本无竞。
诗歌之咏女人,其实也“古已有之”。“诗三百篇”铺写卫宫“硕人”,从额头眉毛说到牙齿脖颈;《楚辞》对“侍宿”美女,也有“蛾眉曼睩,目腾光些;靡颜腻理,遗视矊(脉脉地偷眼看人)些”之语。这类描写,大约也很有闻一多批评“宫体诗”的那种“心怀鬼胎”之嫌。但对女人表现过多的兴趣,以至于在诗中从“故才人嫁为厮养卒妻”,咏到“淇上有人戏荡子妇”,从“邻女夜织”咏到“内人昼眠”,则是到了齐梁才出现的现象。王僧孺这首诗,咏的也是女人,大约是官老爷“陈南康”纳妾宴上的凑趣之作吧。
诗中对新人花容月貌的描绘,不像齐梁大多诗人那样,注重于眉眼、身腰的勾勒,而是采用了清景的映衬:“二八人如花,三五月如镜。”“二八”点明所咏之女的年龄,正当十六岁的豆蔻年华。再喻之以“花”,便见其如花容貌的光彩照人。而时间又在十五之夜,窗前正升起圆满如镜的明月,那景象就显得分外动人了。这两个比喻并不新鲜,新鲜的是其中有人、月并现的境界。这境界进一步展开,便是“开帘一种色,当户两相映”。本来人在帘后,月在窗前,两不相关,只见各自的清丽美好。现在诗人让女主人公开帘而出,在银雾般的月光下当门而立,就别有一种明媚的风韵了:那新人的白皙,正与皎洁的月光一色;灿烂的容光,又与朗月相映。令人不禁疑惑:究竟是人因月照而更见清媚呢,还是月因人颜而愈加明丽?宋玉《神女赋》有“晔兮如华(花)”、“皎若明月”之句,以花、月比拟巫山神女之美,已是佳构;此诗则让如花之女与如镜之月两相辉映,写法就进了一层。唐人崔护写初遇意中人,留下的是“人面桃花相映红”的美好印象,写法与此有异曲同工之妙。
正如汉人李延年所歌:“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新人既如许美好,要能获得她就更不易。接着四句适应这一表现需要,即由映衬一变为夸张、渲染,极写新人的身价之高:“重价出秦韩,高名入燕郑。十城屡请易,千金几争聘。”据《龙辅女红余志》记:“秦韩异姝,娇妍委靡,消魂夺目。邻国觏之;千金不许”(见《玉台新咏》本诗注)。但《战国策》又称:“韩甚疏秦,然而见亲秦。计之,非金无以也,故卖美人。美人之贾(价)贵,诸侯不能买,秦买之三千金。”可知所谓“秦韩异姝”,是原本出于韩国、由秦人出到“三千金”方才买来的美女。“重价出秦韩”即用此典,以夸张新人之价贵。“高名入燕郑”,则进一步渲染新人美名之远扬。古称燕、赵多美女,至于郑女,《战国策》亦有明文记载:“彼郑、周之女,粉白黛黑,立于衢闾,不知而见之者以为神”(楚策三)。可见郑女亦以美著称。但诗人所咏之女,其美名竟能压过燕郑之女而传扬,那更美得“发紫”了!正因为如此,人们纷纷争相聘娶,有的出以“千金”之高价,有的甚至愿以“十城”相交换。一位名不载史籍的官爷之妾,在诗人笔下几乎成了天下第一美人,从而引出了四面八方高价争聘的戏剧性场面。这就是运用典故、夸张渲染的效果。就是这样一位人人“垂涎”的美人,结果却被“陈南康”弄到了手。他想必是颇破费了一笔家产吧?不——:“君意自能专,妾心本无竞(强)”,他靠的不是千金,而是真诚专一的情意。诗之结句,紧承上文争相聘娶的戏剧性夸张,突然转笔,化为新人自己的脉脉含情之语:“您既能有此专一的情意,我又岂是强固难动的铁石心肠?”如此说来,这位女子不但美丽,而且还是不图富贵荣华、重意气轻钱刀的痴情女子了!
把一位官老爷的新纳之妾,歌咏得如此美好,自然只是诗人逢场作戏的捧场之笔而已。逢场作戏的文字,作为凑热闹取乐自无不可,但在其中究竟蕴含了多少真挚之情,就很难说了,何况是把人家的女人作为凑趣的对象。所以,王僧孺的这首诗,在映衬和夸张渲染的运用上,虽然有它的特色,但格调毕竟不高。将它介绍给读者,无非是为了让大家见识一下:齐梁诗人的咏美人之作(这还是好一些的),究竟带有怎样的风貌。